這個季節,菜地裏青菜還不少,割上一塊肉,菜就好配,肉炒豆角一個,肉炒芹菜一個……,拍個黃瓜,蒸個茄子,涼菜就出來了,家裏的大公雞殺一隻,瑞濤兄弟兩個又去河叉子裏網了些小雜魚,硬菜就有了, 十個大碗裝的冒尖擺在桌子上,年夜飯都沒有這個豐盛。
大勇家六兄弟從來沒有如此謙恭過,他們家吃飯從來都是搶,誰搶的快搶得多誰就吃得飽,今天,十多個人團坐在一張大桌子旁,由着豐盛的佳肴冒着誘人的香氣,除了春苗,其他的人都沒有食欲。
石耕田率先拿起筷子,在桌子上嗑了嗑,擡手讓了一圈:“都吃,别光看着,涼了就不好吃了。”
春梅早餓了,大人都不動,她也不敢動,眼神粘在雞肉上面轉不開視線。聽大爺爺說讓吃了,她先擡頭看向母親,伸出小手指着雞肉碗道:“娘,我想吃那個。”
“娘給你夾。”何小霞撿肉多的地方,夾了四五塊,放到小碗裏,讓孩子自己慢慢啃。
石大勇先掇了一筷子放到孫秀芳的碗裏:“娘,你吃。
“你吃你的,娘自己掇。” 孫秀芳這樣說,卻依舊沒有動筷子,盯着面前的飯碗不動。
周榮華也掇了一塊雞肉放到孫秀芳碗裏,然後拿起弟媳手邊的筷子往她手裏放:“吃吧,弟妹,自己身子要緊。”
“嗯。”孫秀芳擡頭對周榮華勉強一笑,說是笑,倒有幾分像哭。
長輩都動筷了,小輩們這才紛紛拿起筷子開始吃飯,沒有人說話,一味的吃,不消片刻,盤碗就已狼藉。
農家人做飯實在,裝菜的都是家裏最大的海碗,兩個硬菜更是直接用陶瓷盆端上桌,菜是不少,可耐不住桌上有八條正在吃壯飯的好漢,這還是沒胃口,要是有胃口了根本就不夠吃。
酒足飯飽,不是,是飯飽了,沒喝酒,女人們撤去盤碗,擦幹淨桌子,茶水端上來,男人們開始商議以後的事宜。
“大勇。”石耕田喝了一口水:“你爹沒了,你是家裏的老大,跟大爺說說你是怎麽想的?”
石大勇端着茶碗正要喝,見大爺問他,忙把碗放下:“大爺,我答應爹了,以後家裏的事我問着,我的打算就是想法多賺錢,第一步就是給家裏再蓋幾間瓦房,這也是我爹念念不忘的事。”
其實,瑞成弟兄幾個還真怕爹一走,大哥就不再管家裏的事情,心裏都有幾分惴惴不安,大哥這一說,都放下心來,目光齊齊的聚在石大勇的臉上。
大勇的想法,石耕田聽了很是欣慰卻不敢苟同,當年他照看弟弟,也是把弟弟帶到了成人,弟弟長大後,他教弟弟如何自力更生,如何養家糊口,并不是一味的給予,這樣容易把人養成懶漢,也就是養費了。
石耕田目光在幾個侄子臉上打轉,見幾個侄子俱是一臉的心安理得,他不由得歎了口氣,老二這些年,一缺什麽了就管石大勇要,時間長了,好像石大勇給是應份,不給就是不對,慢慢的幾個侄子的腦子裏被爹灌輸了這樣的思想,沒有那是沒法,大家一塊受窮,你有錢了就得分享。根本沒想到,男人成家立業了,就不單單是大家庭裏的一個個體,同時他還是他自己小家庭的頂梁柱,那不單單是他一個人的事,他得爲自己的老婆孩子負責。女人嫁男人,都是爲了居家過日子,沒有哪個女人找男人是爲了和男人一起給婆家當長工、做苦力。
“咳!”石耕田面向侄子們,清了清嗓子:“大爺我說幾句話啊,說的不對,你們弟兄幾個也别忘心裏去。”
瑞成兄弟幾個忙坐直身體:“大爺你說。”
“按理說這是你們家的事,我雖是你們的親大爺,到底也算是個外人。”
石耕田剛說到這裏,石大勇急忙打斷他的話:“大爺,你怎麽能算得上是外人,現在我爹走了,你就是我們的親爹。”
石耕田擺手:“大勇,你聽我說完。”石耕田繼續說道:“這些年,你爹做的有些事我看着不對,也不是我說過世人的壞話,當年你爹活着的時候,我也跟他提過,但是你爹他沒往心裏去,今天我再跟你們叨叨。”
石耕田又觀察了一下侄子們的表情,見都在認真聽,他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大口:“我認爲,人活在世上就得自立自強,你們說,我說的對不?”
“對。”
“大爺,你說的對。”
沒有反對意見,那就好,石耕田繼續說:“人呀,有些時候靠山山會倒,靠水水會流,靠誰都不牢靠,靠自己永遠不倒,沒有人會幫你一輩子。”
“大爺,我會幫兄弟們一輩子。”石大勇又慌忙表态。
“大勇這是你自己的想法,我聽說你兒子馬上就要出生了,以後你還得養孩子,給你兒子蓋房子,娶媳婦,你能保證爲了你兄弟連你自己的兒子都不顧?好好想想,你能做到嗎?”
說到兒子,石大勇陷入了沉思,如果拿自己的兒子跟兄弟們比,毋庸置疑,兒子肯定比兄弟們重要,到時候他必定把兒子放到第一位,現在他腦子一熱,大包大攬的把老家的所有的事情攬到身上,以後有些事情他必然做不到位。
見大勇确實把自己的話聽到了心裏頭,石耕田又看向侄子們:“我認爲,咱還是有個章程,别一味的伸着手等着人給,那和要飯的有什麽區别?你們也别嫌大爺我說的難聽,向來忠言逆耳,外人才不會多說一句,你們說說你們都多大了,最小的六子也有二十了吧,你幾個除了會種地還會啥?啥也不會吧。”
說他們啥也不會,瑞勝不願意了:“大爺,我會剃頭。”
說到瑞勝剃頭,石耕田笑了:“老五,你是會剃頭,可你就會剃秃頭,你說你開店那幾天,都誰去捧你場了,就光咱自己家人吧,最後生意淡的沒一個人偎,你撇下生意去跟人打牌,家什落子給人偷了一點不剩,我說既然你喜歡這個行當,你就去正兒八經的拜個師傅學學,把店開起來。”
五勝被大爺數落的有些不好意思,他讪讪的摸摸自己的頭,不吭聲了。
剩下的殘水一飲而盡,石耕田摸摸嘴,繼續将自己的心裏話表達出來:“大爺的意思很明确,你們兄弟幾個都年輕,沒事的時候多想想怎麽賺錢,别一天到晚的有空就紮牌場。”石耕田說到這裏,又對還在沉思的石大勇說道:“大勇,大爺的意思也不是不讓你問你兄弟的事,你該問還得問,該幫還得幫,你盡力而爲。”
石大勇點頭,他在心裏給自己定了個小目标:“大爺你放心,房子我還幫家裏蓋,等兄弟們都娶上媳婦,過上自己的小日子我就不操心了。”
石耕田也算是瞎操心,他一番話在瑞成幾個侄子的心裏根本沒有激起任何小水花,幾個人心裏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瑞成想的是,爹沒了,以後有錢再也不用上交,他得把錢都交給何小霞攢起來爲自己的小家打算。
瑞福這些天有空就去城裏,他已經攢下來一筆小錢,他心裏盤算的是要把這筆錢藏到哪裏才能不被人發現。
瑞勝更不以爲然,大爺說的輕巧,還讓他拜師傅,你當學徒是那麽好當的,那得讓師傅指揮的跟三孫子似的,學徒期間錢不發一分,力可不少出一點,他才不去出那個谑力。
瑞民想的更簡單了,我就賴上大哥了,他答應爹的事,不辦也得辦。
唯有瑞全,他才是真正把大爺的說的話記在了心裏,真的在盤算他以後的生活要怎麽過。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還得繼續,石大勇有工作在身,王英生産日期愈近,還挺着大肚子在家等着他,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在外面逗留。
回到家,石大勇跟大家商量:“這一出來就是這麽多天,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我跟你們商量商量,娘先跟我走……”
“老大。”石大勇還沒說完,孫秀芳打斷了兒子的話,她目光落在牆上,那上面還挂着石有田的煙袋鍋子:“你爹剛走,我想在老家多陪他幾天,我就先不跟你回去了。”
石大勇之所以想帶娘一起走,一是怕娘睹物思人,果不其然,娘的這個眼神,一看就是在想父親,娘的這個眼睛,這幾天哭的有些多,眼睛時刻都是紅腫的。總之,人走都走了,娘終究還是得習慣沒有爹的陪伴,老家裏到處都是爹生活過的氣息,他想帶娘換個環境,好早點過去這個坎。二是再有兩個月,王英就要生了,到時候娘還是得過去的,這時候跟他一起走,最起碼還能省個火車票錢。
“娘。”石大勇放輕聲音:“你忘了,英子的身子八個多月了,再有近兩個月就要生孩子,到時候還指望您伺候月子呢,我整天駐勤不在家,家裏沒個老的坐鎮怎麽行?”
“哦。”孫秀芳把這個事給忘了,這可是大事,那是她大孫子,她急忙表态:“那好,娘跟你一塊走。”
“瑞民要不你……”石大勇本來想說,你的戶口還沒能轉出去,就是去了外面也是整天無所事事,不然,你先在老家呆着,等都辦好了再接他出去。
他這邊一開口,瑞民就見勢不好急忙打住,開玩笑,我好不容易出去了,就是等我也得在外面等,把我放到老家,你要是變卦了我找誰說理去?瑞民直接截住石大勇的話頭,猛的站起身說道:“明天就走啊大哥,那我收拾行李去。”說完不等石大勇說話,一溜煙的就跑沒了蹤影。
翌日一早,瑞民起的最早,他早早的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出來擺到門口,吃完飯,拎起包袱就往外走。
兄弟這個樣,石大勇也不好再說讓他在老家等的話,隻好帶着娘和弟弟一起又回到了自己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