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颠簸,窩在副駕座上的石有田愈加不好了,睜開眼的時間越來越短,睡着的時候呼吸幾不可聞,如果不仔細看,根本感覺不到胸膛的起伏,一路上把孫秀芳吓得,一會兒伸出手指去探探老頭子的鼻息,好在溫熱的鼻息依然存在,不然孫秀芳當即就能崩潰。
石大勇心裏也急,爹要回家,爹不想死在外面,如果達不成爹這麽小小的願望,他在以後的日子裏肯定會後悔不已,現在他在心裏就怨恨自己,早提前兩天送爹回家就好了。
翌日一早,天邊剛泛起魚肚白,石大勇就踏上的歸程,父親這個樣子,他唯恐爹的魂丢在半路上,每路過一個縣鄉,石大勇都會跟石有田說一聲:“爹,**縣到了。”
“爹,**鄉到了。”一直到出了h南進入s東地界。
進入s東了,那就快到家了,石大勇心情稍一放松,回頭跟熟睡中的石有田說了一句:“爹,咱進s東了,快到家了。”
之前不管石大勇怎麽跟石有田說話,他都一點回應都沒有,石大勇說完原以爲爹還是會沒有反應,沒想到,他這邊剛一說完快到家了,那邊石有田就顫了顫眼皮,悠悠的醒轉過來,“快到家了啊,好…好…快到家了好。”
“爹,你醒了。”
“老頭子,你醒了,這一路,你可沒少睡,坐起來歇歇不?”孫秀芳一路上一直握着石有田的手,因爲身體新陳代謝轉慢,石有田手的溫度一直不高,她一直在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
“呵呵。”石有田歉意的微笑:“睡足了,不睡了,勇他娘,你扶…扶我坐起來。”
夫妻兩個調換的一下座位,孫秀芳坐到老伴的身後,讓石有田坐到自己的前面,像摟小孩一樣讓石有田倚到自己懷裏。
一進s東,石有田精神越來越好,甚至開始斷斷續續的和孫秀芳娘兩個聊天:“大勇…快到d明了吧,勇他娘,你還記得不…不,當年咱逃慌還來過這裏。”
“嗯,記得。”孫秀芳将額頭抵在石有田的頭頂,聲音悶悶的:“我還記得咱挖了個地窨子,咱一家人都住在地窨子裏。”
石有田跟着孫秀芳的思路一下子回到的從前,他一臉的懷念:“地窨子好,省租房錢。”
“好什麽好呦,裏面虱子成堆成蛋,咬的一家人身上都是疙瘩。”
“是嗎?我不記得了,那時候咱都不大吧?二十多歲?”
“不大,咱老三剛紮巴紮巴會走。”
石有田感慨着:“真快呀,轉眼就要……”石有田頓了一瞬,接着吐出四個字:“一輩子了。”
一輩子三個字,激得孫秀芳又淚眼婆娑起來,她嗓音微哽:“嗯,轉眼……”
石大勇耳邊聽着父母的輕言細語,眼睛緊盯前方。快了!快了!快到了!過了d明,過了d陶,進入了c縣。
“爹,娘,咱到c縣了!”一入c縣界,石大勇第一時間就跟父母彙報。
“是嗎?我瞅瞅!”石有田坐直了身體,渾濁的眼珠裏甚至有光亮起來,這是他生于斯長于斯的地方,這是他魂牽夢萦的故土。
“好,好,要到家了。”他貪婪的看着窗外熟悉的場景,揮揮灑灑落葉子的穿天楊,一望無際的莊稼地,每一寸都讓他親切不已。
更近了,已經能看見村子的輪廓,看見了村口的土地廟,石有田趴在窗戶上,指着路過的鄉親家問石大勇:“大勇,這是二羊子家,你還記得不,小時候你跟他打過架,沒打過人家。”
石大勇年年回老家,小時候的人和事都還在心裏,怎麽會不記得,當然他才不會去掃老爹的幸,當下回答:“記得。”
l莊位于c縣的東北角,并不在主幹道上,所以,一年到頭村中極少有大卡車進入,這個時節,玉米已經收獲,冬小麥也已經耕種,正是農閑,閑的沒事的男人們三五成堆或聚在一起吹牛聊天,或聚衆打牌,女人們則做着針線活拉着家常。
車駛入村,石大勇把速度放慢,時不時的按着喇叭提醒行人注意安全,瑞民扒着車幫,一改往常在村中不理人的冷淡模樣,非常熱情的跟大家夥打招呼。
自從大哥把爹娘接走,沒有頂頭上司的壓制,老五,老六跟散了圈的羊似的,撒着歡的在外面野,老五更是,隻要有牌場,一定必有他。
“滴滴!”正沉浸在即将赢牌的瑞勝吓了一跳,他擡起頭,一輛軍綠色的大卡車從眼前緩緩駛過,五勝心中正奇怪,這車到村裏來,去誰家的?
“老五!诶,老五!”瑞民看見弟弟坐在路邊,急忙伸手跟瑞勝打招呼。
順着聲音,瑞勝目光上移,四哥,這不是四哥嗎:“四哥!”瑞勝扔下手中的牌,嚯的起身,驚喜出聲:“四哥你回來了,是不是爹娘也回來了?”瑞勝知道大哥在外面開車,這四哥在車上坐着,不用說,開車的肯定是大哥了。
“嗯,爹娘和大哥都回來了。”
瑞勝先是跟在車旁小跑幾步,聽瑞民說都回來了,他就想趕緊回家報信,想到這裏他仰頭對瑞民喊了一聲:“我先回家告訴二哥他們一聲!”話音剛落,人已串出了好幾步遠。
村中的道路狹窄, 石大勇開的既穩又慢,車子還沒到家門口,兄弟幾個都已經迎了出來。
石有田得了噎食,村裏早就傳遍了,石大勇的大卡車一進村,消息就已經傳了出去,一時間,關心的,探情況的都往石有田家趕,有路過石耕田家的還專門在門外喊了一聲:“大爺,我二叔回來了,大勇哥開車送回來的。”
石耕田正和老伴在家裏給玉米脫粒,聽外面有人喊大勇回來了什麽的,人年紀大了,耳朵有些沉,他和周榮華對視一眼,佝偻着腰拎着兩個大玉米棒子就往外跑,到門口一看,說話的人早跑遠了,對着背影,他大喊了一聲:“誰回來了?”那人也沒聽見,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石耕田匆匆的回到院子裏,棒子也不剝了,直接扔到簸籮裏,拉着周榮華就走:“孩他娘,走!走!走!我聽得是老二回來了,趕緊的,咱去看看!”
兄弟一走就是小半年,一直沒給家來信,那麽重的病也不知道怎麽樣了,沒事的時候,石耕田就跟老婆孩子念估:也不知道你二叔怎麽樣了,你二叔好了沒有,咋也不給家裏來的信來?
石大勇剛把車停穩,後面就浩浩蕩蕩的來了一大群人。鄉裏鄉親的都認識,石大勇主動跟大家說話,瑞民更是熱情,他跳下車,叔嬸,大爺,大娘的,嘴甜的讓人懷疑這還是瑞民嗎?怎麽出門一趟連性子都變了。
終于到家了,石有田精神越發的好,從進村開始,老爺子臉上的笑就沒有停過,臉頰上甚至還泛起了一點潮紅。
“爹,娘,你回來了。”瑞成兄弟幾個圍着車頭,跟駕駛室裏的父母打招呼。
瑞全一把拉開車門,用撒嬌的語氣跟父母說話:“爹、娘,你們可回來了,想死我了。”
瑞全是家裏最小的孩子,一直是嬌着長大的,爹娘不在家,沒有人嬌他了,有活一起幹,一點都不能少,有飯一起吃,多一口都沒有,哪像娘在家的時候,隔三差五的還偷偷的給他嘴裏塞點好吃的,所以爹娘走了沒幾天,他就開始想念父母,那是真的想啊。
瑞全拉開車門,等着爹從車上面下來,可左等右等爹還坐着紋絲不動,他站到踏闆上,準備扶着爹下車:“爹,我扶你。”
“六子。”孫秀芳從石有田背後探出頭來:“你爹走不了道,得背着。”
爹看着是瘦,可這臉色還是不錯的,臉頰紅暈暈的,怎麽可能連路都走不了了,病還沒有看好嗎?瑞全有些迷惑,看向母親:“娘,我爹的病還沒好嗎?”
孫秀芳失落的搖搖頭:“嗯。”
“哦。”瑞全跳下車,轉過身:“爹,我背你。”
爹這個樣子,哪裏還能親自下車?瑞全還彎腰撅腚的在那等着,石大勇歎口氣,轉到副駕位置,喊了聲:“六子,你接我一下,我把爹抱下來,不是背,你轉過來,抱着。”
“大哥,我來吧,六子小胳膊細腿的别抱不動。”瑞成一把推開還在那彎腰的瑞全,揚起雙臂。
“二叔,你回來了。”
“二哥,你好點了嗎?”
“大兄弟,你病咋樣了?”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上前問候,都是一起生活的鄉裏鄉親,石有田微笑着頻頻點頭:“好,嗯。”他目光在每一個人臉上劃過,他看得很仔細,每一個人的模樣都記在了心裏,每一個人都是那麽的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