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常的時候還是到處找活幹,而且不惜力,真真正正的拿出十成十的力氣來幹活,經常是不把自己累趴下了不罷休。
正常起來的二苗不幹活,就坐在那裏,眼神随着富貴和棗花爺倆個轉,爺倆個去哪,二苗的眼神就去哪,要說這種狀況是正常吧,也不太像,二苗那直勾勾、呆愣愣的目光看着也挺滲人。
富貴就想,難道是藥力過大,有了副作用?
自從叫過魂後,二苗越發清楚的知道,這輩子對她最好的就是富貴,富貴和棗花二人是她在這個世上除了爹娘之外最親的親人,她知道自己做了錯事,不一定哪一天東窗事發,公安就會把她抓起來,自己就會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她心時刻拎在嗓子眼,把過的每一天都當做最後一天,她舍不得,舍不得富貴爺倆個,唯恐看一天少一天,她要把富貴和棗花,看到心裏面,刻到心裏面。
睡不着覺的時候,就下地幹活,好在地裏莊稼長起來了,莊稼一長起來,地裏的活就多了,這地裏不光長莊稼,還長草,而且草這種東西,生命力也不知道怎麽會那麽頑強,簡直鋤不敗,前面剛鋤完一遍,後面綠油油的又長出薄薄一層,鋤了草還要施肥,施了肥還要追肥,還得捉蟲,總之,都是事,閑不着。
以前不大幹活不知道,這一幹起來,才真心覺得富貴不容易,越體會到富貴不容易,就越發的對富貴好,有時候把富貴伺候的跟老太爺似的。
時間長了,富貴嘗到了甜頭,覺得二苗這樣也沒啥不好,不罵人了,人也勤快了,家裏家外收拾的幹幹淨淨的,地裏活現在也鍛煉成了一把好手,家裏一團和氣,日子在他眼裏算是過得紅紅火火的,富貴心安理得的享受起來,出來進去的有時候還哼着小曲。
二苗心裏壓力太大,有時勞動強度又過高,飯吃的也不香,時間長了,二苗漸漸的瘦了下來。還别說,二苗這一瘦,臉上堆積的肥肉減少,五官也有些舒展,眼睛不似往常那麽小,鼻子在沒有肥肉的襯托下還高了兩成,就是那個嘴巴沒有大變化,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了不少,最起碼給人的第一印象不是醜的驚天地、泣鬼神了。
富貴更滿意了,心說:看誰還敢說花她娘醜,花她娘是胖顯得,以後誰再說花她娘醜我就跟誰急。
日子一天天的過下去,張貼的尋人啓事在風雨的侵蝕下變得斑駁,貼的久的有些已經被風撕裂成了一條條、一片片,還有些因爲粘的不太牢靠,小風一吹,打在牆上,發出啪啦啪啦的響聲。
即使尋人啓事已經凄慘成如此模樣,二苗的目光仍是不敢在上面逗留,她天天背負着這個秘密活着,每天下地收工,但凡是路過貼尋人啓事的地方,她都不自覺的快走幾步。
六月的天,變得就是快,過才還晴空萬裏,轉眼間就刮起了大風,眼看着天邊厚重的烏雲夾着閃電打着滾的往頭頂堆積,正在地裏幹活的富貴暗說不好,這場大雨如果下下來肯定小不了,他急忙招呼二苗,兩口子暫時把工具往地裏一藏撒丫子就往家跑。
路上,風越來越大、越來越張狂,席卷着沙石雜物鋪頭蓋臉的砸在夫妻二人身上,兩人半眯着眼,艱難的與風抗進,勉強跑到村口,一張大紙“啪”的一下整個兒呼到二苗的臉上,二苗剛把紙從臉上撕下來,順着眼縫就看見紙上石可的小臉滿含怒怨的看着她,二苗吓得心一哆嗦,腿竟然軟的邁不動步:天哪!這麽大的風,怎麽偏偏這張紙怎麽躲都躲不開,還能呼到她的臉上來。
天上,閃電雷霆緊随其後,猛然間,一道耀眼的白光劈開烏雲,緊接着一道炸雷在頭頂炸開,然後閃電一次又一次,轟隆隆的雷聲一聲緊似一聲在頭頂奔騰。
夏季常見的場景,平時見了頂多感歎一聲:今天這雷可真不小!
心虛的人可不這麽想,就見二苗吓得“嗷”的一聲,渾身哆嗦成一片,雙手抱頭跪趴在地上再也走不動路了,心中一片哀嚎:是要遭報應了嗎?老天爺這是要劈死我?
富貴兀自朝前跑着,跑了一段路覺得不對勁,回頭一看,哪裏還有二苗的身影,他馬上折返,大風中視線受阻,要不是二苗今天穿的是件花衣裳,富貴好懸沒有看見她,見二苗趴在地上,富貴還以爲二苗是不小心摔倒了,他急忙跑到二苗身邊,試圖将二苗攙起來,大聲的問:“花她娘,你咋摔倒了?摔疼了沒有?”
二苗哆嗦着,嘴裏不停的嘟囔:“我錯了,我錯了,老天爺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饒了我吧。”
風太大,富貴就聽見二苗嘟嘟囔囔的,也聽不見她說的是啥,就覺得花她娘不對勁,咋就感覺花她娘渾身哆嗦的那麽厲害呢?
富貴用身體擋住風,将二苗的臉捧起來,二苗蒼白的臉上糊滿了眼淚鼻涕,嘴唇哆哆嗦嗦的一直抖,一副受驚過度的樣子。
富貴不解,這麽大的風雨雖說不是太常見,也不是沒有見過,一年裏尤其是夏天總要見過幾次,往常也沒見花她娘吓成這樣子過,今兒個怎麽了?一副吓掉魂的模樣。
富貴心疼了,他轉過身子,蹲下來,把二苗往身上一背,擡腿就往家跑。
烏雲越發的厚重,天越來越黑,下雨了,剛開始是幾滴,隻是一瞬,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鋪天蓋地從天空中傾瀉下來。家門口遙遙可及,富貴緊跑慢跑,兩人還是讓雨水澆了個通透,他跑進院子,“咣當”一聲推開堂屋的門,倒把正坐在床上看雨的棗花吓了一跳。
棗花受驚回頭,見爹背着娘渾身濕哒哒的站在屋當門,富貴把二苗放到椅子上坐下,安排棗花:“花,趕緊倒盆溫乎水來給你娘擦擦,我覺的你娘不對勁。”
“哎!”棗花快速跳下床,倒了半盆溫水,又扯了條毛巾泡在裏面,端到桌子上:“爹,水來了。”
富貴把二苗身上的濕衣服脫下來,擰開毛巾給二苗擦幹淨,又把二苗抱到床上,拿毛巾被蓋起來。
二苗一動不動,任由富貴把她收拾幹淨,一直到躺到床上,才慢慢的止住顫抖,沉沉睡去。
棗花趴在床沿,看着二苗蒼白的臉頰問:“爹,我娘咋的了?”
“今兒個雷聲太大,你娘吓着了,沒事,睡一覺就好了。”富貴愛憐的目光打量二苗,手掌觸觸她的臉,問棗花:“花,餓不?爹一會兒擀面條吃中不?”
“嗯,中。”棗花喜歡吃面條,當然會說中,就是不明白家裏天天吃棒子面窩頭,不年不節的爹今兒個咋想要擀面條了。
面條煮好的當口,雨也停了,富貴盛好面,讓棗花先吃,自己端着碗先給二苗送去。
“花她娘,該吃飯了,吃完飯再睡。”富貴輕輕的喚着,二苗還在熟睡,就是呼吸有些沉重,臉頰還泛着潮紅,富貴喚了幾聲,二苗微微睜開眼睛,嘟囔一聲:“我不想吃。”說完翻個身繼續睡。
富貴直覺二苗臉色不對,他把碗放到一邊,用手掌在二苗額頭上試探一下,果然,二苗發燒了。
這咋還發燒了呢,又不是孩子,打個雷還能吓發了燒?富貴回想起二苗被天雷吓得抱頭趴在地上的場景,正常的成年人遇到這種天氣不是應該快點找地方躲一躲嗎,這管頭不顧腚的架勢哪像正常人的作爲?他翻出常備藥,找出撲爾敏喂給二苗,自己三下五除二的将一碗面條扒拉下肚,想想還是不放心,将棗花喊過來:“花,你過來看着你娘,爹出去一趟。”
“行。”棗花搬個小闆凳坐在床頭,娘最近可好了,對她好,對爹也好,不罵人,這樣的娘棗花願意親近。
雨後的空氣,滿含着水分,竈火釋放的煙氣還沒有升到空中就飄散開來,空氣中飄蕩着飯菜的香味和柴草的煙火氣,雨水泡透的地面,甚是泥濘,踩一腳都會粘上一塊泥坨坨。
富貴直奔楊興和家,好在兩家離的不遠,他踮着腳,撿幹淨的地方走。
今兒個下雨,丁桂蓮做飯晚,這會子,剛剛用蔥花熟了鍋,把一框子小白菜倒鍋裏翻炒着,家裏人口多,哪次做菜都要炒滿滿的一大鍋,不然不夠吃,小白菜炒倒後,她往鍋裏填了幾瓢水,又抓了一大把粉條扔到鍋裏。
楊興和家院門大敞着,富貴探頭往裏看了看,見丁桂蓮正在做飯,他把腳上的泥磕幹淨,這才敲了敲門:“嬸,做飯呢?”
丁桂蓮聽出是富貴的聲音,也沒有回頭,直接說道:“富貴來了,嘛進來,你叔在堂屋裏嘞。”
“嬸,我不找我叔,今兒是專門來請教嬸的。”富貴走到丁桂蓮身後說道:“嬸,我來燒鍋,你光炒菜就行。”
“不用你,嬸能忙過來,說吧,找嬸啥事?”丁桂蓮往竈膛裏填了一把柴火,站起來掀起鍋蓋,用鏟子将粉條翻到白菜下面。
富貴直接坐在竈膛前,拿起一根木棒,挑挑爐洞裏的柴火,柴火疏松,着的更旺,明亮火光照過來,将富貴臉上的愁容映的格外清楚。
丁桂蓮放下手中的鍋鏟,調侃了一句:“咋,富貴,瞧這這一臉的官司,啥事把你愁成這樣?”
“嬸,我能有啥事啊,還不是花她娘。”
“二苗又咋了,不是已經叫過魂了,你都說好多了?”
“前幾天是好多了,可今天又不對勁了,我跟你說……”富貴把二苗今天的表現詳詳細細跟丁桂蓮講了一遍,末了說道:“嬸,你說花她娘這麽大的人了,往常打雷也沒見她害怕過,今天至于打個雷吓成那個樣子嗎?”
丁桂蓮一臉凝重:“按理說不會。”她想了想:“富貴,是不是你上次叫魂沒有成功,或者是魂叫回來了,有髒東西也跟着回來附到二苗身上了?隻有這妖精鬼怪的才會怕天雷,這樣吧,你先回,等嬸吃了飯就上你家瞧瞧去。”
“那成,我先家去等你。”富貴站起來,扭頭就要走。
“吃了飯再走吧。”丁桂蓮客氣的挽留。
“不了嬸,我吃了飯來的。”
富貴道别丁桂蓮,回到家等了不到一個時辰,丁桂蓮上門了,她端起油燈仔細打量着二苗的臉,半天不語。
富貴一臉緊張,唯恐二苗身上有了不得了的邪神。
“富貴,給我端一碗水,再拿一雙筷子來。”丁桂蓮吩咐着,說實話,她根本看不出來二苗是不是鬼上身,但她娘當年驅鬼的一套程序她還記得。
丁桂蓮端着水碗,無名指點水在二苗的臉上彈了三下,又端着水碗在二苗腦袋上左轉三圈、右轉三圈,放下碗後,将筷子插在碗中央,嘴裏一套任誰都聽不懂的咒語念下來,筷子竟神奇的站住了。
富貴滲的頭皮發麻,棗花根本不懂,站一邊瞧稀奇,見筷子站在水碗裏,正想說話,富貴急忙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吭聲。
丁桂蓮心中得意,這筷子站水碗的手藝可不好練,那是有一定技巧的,當然這屬于門裏手藝,不能外傳。丁桂蓮穩穩的端着碗,一臉嚴肅,嘴裏咒語不斷,一直把碗端到大門外,将筷子連水一起遠遠的一潑,這才轉回屋來吐口氣:“行了,我做了法了,明天二苗就能好,當然我這是土辦法,不一定準,這藥你還得堅持吃,咱來個土洋結合,雙管齊下來個雙保險。”
“嬸,太謝謝你了!”富貴滿心感激,急忙包了五個雞蛋遞給丁桂蓮:“嬸,你拿着,我也沒什麽能拿的出手的東西,這幾個雞蛋你拿回去給我叔填個下酒菜。”
丁桂蓮假意往外推:“鄉裏鄉親的,嬸也沒幫多大的忙,哪能要你的東西?”
富貴堅持:“嬸,你就收下吧,幾次三番的麻煩你,不然我心裏過意不去。”
丁桂蓮推了幾推,這才接過雞蛋:“那嬸就收下了。”
“收了,收了。”富貴将雞蛋放到丁桂蓮的手心裏。
丁桂蓮回家的路上高興的想:老娘說的對,這門手藝不能丢,看,這就見利了吧!以後生意肯定會越來越好的,至于能不能看好病,顯而易見嗎,一定能看好,她剛才都交代富貴了,藥一定要堅持吃,不就一個小小的發燒,就不信吃藥都吃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