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安白白胖胖的,胳膊腿如秋日裏豐收的蓮藕,面如滿月,眼睛又大又圓又黑,睫毛跟可可一樣長翹,小嘴跟花骨朵似的,就是鼻子在滿臉肉的對比下顯得不高。
王英抱着女兒香香軟軟的身子,在女兒臉上親了一下,娘倆個在床上膩歪了一會兒,逗的二歲的石安咯咯亂笑。
娘倆玩了一會兒,王英才後知後覺的家裏咋那麽靜,可可這幾天都呆在家裏,這會子是又跑哪去了?
“可可。”王英喊了一聲,見沒有人答應,她眉頭蹙了起來,心說這孩子才老實幾天,這是又皮癢了?心裏盤算着,等可可爸回來,她要好好告石可一狀,再讓可可爸吓唬吓唬她。
機築處運輸隊隸屬于鐵道部第三工程局,主要以運輸爲主,石大勇就是單位的司機,單位哪裏有活就往哪裏去,所以石大勇經常出差,活多的時候三兩天不回家是經常的事。
王英以爲石可又跟院子裏的淘小子們去玩了,她給石安穿上鞋,抱着石安坐到院子裏的牆影下,她讓石安在旁邊玩,自己拿過針線筐撿出正納的鞋底子開始刺啦刺啦的的納起來。
太陽慢慢的向西邊沉去,黃昏,正邁着輕盈的腳步,從土崖的那邊,一點一點悄然無息的浮上來。
王英做好晚飯,已經在門外看了好幾遍了,要照往常,這個點小饞貓石可早就歸巢了,今天反常,一群孩子也不知道跑哪裏去了,王英等的心急火燎的,她總覺得有些事情不對勁,可就是不知道哪裏不對勁,她想了想,抱着石安就往後面那排房的張強家走去。
張強和石大勇一樣,經常在外面出差,用他們單位的行裏話說就是駐勤。張強和石大勇一樣都是複原軍人,跟部隊有着難以割舍的感情,張強給自己家幾個小子起名都和部隊沾邊,張強家大小子名喚張軍。
張軍是這群淘小子的領頭羊,長得高高壯壯的,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就是司令,手下的兄弟都是他的戰士,戰士必須聽他的,不然他的拳頭可不饒人。當然了他聽石可的,石可是他的軍師,他當然得聽她的,再說了誰叫石可俊來着,看着就舒服,他就高興聽石可的指揮。
他媽還說,就相中石可了,還說跟王嬸打好招呼了,等可可長大了,要可可來給他家當兒媳婦。聽見沒,他家的兒媳婦,他老大,那鐵定就是他媳婦了,嘻嘻,才七歲的小小子也知道娶媳婦是個好事。
當然也有不服的,司令誰不想當?多威風、多氣派!張軍眼裏根本看不上那幾個造反的,瘦的跟媽媽剛抓的小雞仔似的,想當司令可以,來跟我拳頭說話!
制服幾次刺頭造反,他司令的地位根深蒂固,這會子早就解散了隊伍,各回各家填肚皮去了。
敲敲門,見崔雲香正領着三個小子吃飯,崔雲香抱着一個卷好的大煎餅啃,都是山東人,也算是老鄉,兩家就走的比較近。河北這塊人很少吃煎餅,兩人不大習慣,隔三差五就燒了鏊子,一起烙煎餅解饞。
見是王英,崔雲香把煎餅放桌子上,大嗓門清脆響亮:“大妹子,吃了沒?來一塊吃點。”
“不了,嫂子,我做好了,就是可可還沒回來,軍子你今天沒有和可可一起玩嗎?”王英本來以爲張軍也沒有回家,這會子見張軍正乖乖的抱着煎餅吃的正歡,她更覺得不對勁了。
可可皮,可她不亂跑,從來都不跟家屬院外的孩子玩,每天的活動範圍也就是大院附近和那個土崖周圍,别的地方可很少去。
崔雲香照着正吃的忘乎所以的張軍頭上一拍:“光顧着吃,你王嬸問你話呢,聽見沒?”
張軍這兩天有點傷風,清鼻子老是不自覺流下來,他吸溜一下鼻子,甕聲甕氣的說:“王嬸,這幾天可可都不跟我們玩了,今天我們就沒有叫她。”
王英急了,她滿臉驚慌的看向崔雲香:“嫂子,可可不知道去哪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他王嬸,你别急,附近你找了嗎?”
“沒哪,我還以爲可可跟軍子他們在一起呢。”
崔雲香解下身上的圍裙,走到王英身邊,接過石安,放到飯桌的小闆凳上交待:“軍子、二兵,你們倆看好妹妹,我和你王嬸出去找找。”
說着她把自己的飯碗端過來:“正好,我這碗飯還沒動,軍子你拿個勺喂喂安安。”
一聽可可妹妹的事,張軍也急了,直接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嚯的站起來:“娘,我也去!”
“你添什麽亂?老實在家裏看好弟弟妹妹!”崔雲香眉頭一豎,眼睛瞪起來。
張軍癟癟嘴,扭動着小身子委屈的坐下。
跟着崔雲香,兩人把附近找了個遍,淘小子們也都問了,沒有一個見到可可的。
家屬院的人聽說可可不見了,都拿着手電筒幫王英找。
院裏沒有,院外沒有,土崖附近沒有,這孩子能上哪去?
王英找了一遍又一遍,嗓子都喊啞了:“可可、可可回家吃飯了,媽媽做了你最喜歡吃的炒雞蛋。”
炒雞蛋呀,對石可來說,那可是頂級誘惑。石可最喜歡吃雞蛋,煮雞蛋、炒雞蛋、蒸雞蛋,隻要是雞蛋作料制成的菜肴她通通喜歡吃,而且沒夠。
暮色越發濃了,慢慢地,四野被黑色的墨緞籠罩的伸手不見五指,漫山遍野裏都是手電筒的光束,漸漸的,希望被失望代替。
終于找到自己老是感覺到今天不對勁是怎麽回事了,原來是可可出事了,王英渾身癱軟,幾乎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崔雲香和大鵬娘一起架着王英往回走。
王英嘶啞的着嗓子一直喃喃的喚着:“可可,你在哪?可可,回家了……。”她眼淚一直不停的流,淚眼模糊的根本看不清路線,隻是本能的随着崔雲香和大鵬娘挪步。
回到崔家,剛進門張軍忙站起來問:“娘,找到可可妹妹了嗎?”
崔雲香搖搖頭,吩咐張軍:“軍子,去給你王嬸倒杯水。”
聽見崔雲香喊軍子,王英好似有了力氣,掙脫崔雲香和大鵬娘,抓住張軍的手,帶着希望,急切的說:“軍子,告訴嬸,你們平時都去哪裏玩?!”
張軍被王英吓了一跳,他擡眼看看崔雲香,崔雲香厲聲的喝道:“快跟你嬸說,平時你們都是去哪裏玩?”
張軍被媽媽吼的一縮脖:“我們沒去哪裏玩呀,就在附近,最遠也就到後崖那裏。”
“沒有,沒有,都找遍了……。”王英喃喃着,身子一軟直接坐到了地上。
這時,家屬院的人陸陸續續走進來,将不大的小屋擠的滿滿當當,大鵬娘拉過一把馬紮:“可可媽,别坐地上,地上涼。”
“趕緊去找公安吧。”人群中不知道誰在說話:“石師傅明天就能回來了吧。”
崔雲香遁聲望去,認識,處裏新搬來的小年輕叫李衛國的,回答道:“嗯,明天回來,大勇和我們家軍子爸在一個點駐勤,明天該回來了。”
“嬸。”這時張軍怯怯的說:“後崖那裏有一顆杏樹,前幾天可可妹妹還說等杏子熟了就揪了給嬸吃,是不是可可妹妹去揪杏子了?”
如同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王英一撲棱站了起來,拉着張軍的小手就往外走:“在哪裏?快帶嬸去!”
衆人呼啦啦的又往外走,不大工夫,野杏樹下圍了一圈人,所有的手電筒都在往樹上照,一時間整顆杏樹亮如白晝,每枝樹杈都反反複複的照了多遍,李衛國甚至還爬到樹上搜尋的一翻,然而,依然無果。
李衛國從樹上跳下來,同情的站在王英面前說道:“還是先去找公安吧,我這邊叫人稍話去駐勤點,要是石師傅還沒有動身回來就讓他趕緊回。”
王英的手無力的垂着,手電筒的光束落到腳面上,她扭過身,虛浮的腳步深深淺淺的走着。
忽然,她猛的站住了,光影下,一隻小竹籃躺在那裏,她認識那隻籃子,那是可可的東西,是可可爸出差在外給可可捎回來的禮物,小籃子精巧漂亮,外形類似石榴花,圓圓的肚子,藍口還編制了一圈花邊,平時可可寶貝的很,就是安安想玩也得征求可可的同意,這時候籃子就靜靜的躺在那裏,周圍還有散落的杏子。
“可可的籃子!”王英“嗷”的一聲撲過去,甚至來不及蹲下,就那麽撲坐在地上,她手抖動着,顫顫巍巍的撿起籃子。
衆人都圍了過來,光束集中到籃子上,漂亮的籃子已經變形,圓圓的肚子下甚至還破了一個洞,看那洞的樣子就是外力所緻,可能是被人砸了一拳,也好像是踢了一腳。
王英抱着籃子,心疼的無以複加,連籃子都壞成這個樣子了,她的孩子又會成了什麽樣?她看了一圈圍着她的衆人,慘笑着舉起手中的破籃子:“你們看,可可來過這裏,真的來過這裏,這是可可的籃子,可可肯定是藏到哪裏去了,她還在生我的氣,嫌我前幾天揍他了,對不?”
衆人……。
王英突然從衆人的腿間縫隙鑽了出去,她跑了起來,瘋狂的找着,邊找邊喊,嘶啞的聲音愈發撕心裂肺:“可可,别躲了,媽媽看見你了!可可回家吧,媽媽再也不打你了!”
衆人反應稍微慢了一拍,待反應過來,紛紛追上去,其實這片大家已經找了很多遍,隻是之前一直沒有注意這顆杏樹,大家都明白這時候就是把這片翻個遍也不會找到人。
李衛國跑的最快,他扶住王英的肩膀:“嫂子,你冷靜點,先去找公安,聽我的,快去找公安!”
王英的眼珠都不會轉了,她目無焦距呆愣愣的盯着遠方,周圍漆黑一片,黑的讓人絕望,天地間像是要把人吞噬進去的黑暗深淵。
她心痛起來,胸腔裏,一把小刀正在剝離她的血肉,尋找她的心,然後一刀一刀的刺進去,一下、兩下、三下……。
好痛好痛,以至于她呼吸都開始困難,她緊緊抓住胸口的衣裳,猛的跪坐下來,彎着身子開始大口呼吸以期能緩解這突如其來的劇痛,然而,無濟于事。
燈光下的王英,嘴唇蒼白,面無血色,頭發蓬亂的披在肩上,頭頂滿是雜草枯枝,她将手伸向無垠的夜空,像是抓住了什麽:“可可,媽的心肝,媽帶你回家。”說完這句話,王英身子一歪,暈倒在地上。
“大妹子!”
“可可媽!”
“嬸!”
衆人亂了起來,七手八腳的扶起王英,還是李衛國冷靜,他指揮大家把王英擡回家找隊裏的衛生院暫且照料着,自己騎上自行車上公安局報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