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071母子相見


俞婉帶上一碟酸筍與大伯母備的幾個窩窩頭,坐上了男子的馬車。

“我不習慣與陌生男子同乘一車,這點要求不過分吧?”俞婉不鹹不淡地說道。

男子一笑:“好。”

言罷,潇灑利落地下了車。

卻不一會熱,又折回車上來,手中多了一個黑色的布條。

“那就隻能先委屈委屈俞姑娘了。”他笑着說。

俞婉明白他的意思,沒做徒勞的掙紮。

男人用布條蒙住了俞婉的眼睛,打上死結,之後再次下了馬車。

似是爲防俞婉記住方向,馬車故意在城裏繞了幾圈,繞得俞婉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才總算馬不停蹄地上了路。

俞婉靜靜地坐在馬車上,不時揪下一小片窩窩頭,捏成小團團,扔出車窗外。

這一路走了許久,起先俞婉每數三十下扔一團,之後,感覺窩窩頭所剩不多,改爲六十下扔一團,在最後一個窩窩頭也被扔幹淨後,馬車也終于停下了。

男人上了俞婉的馬車,用剪子剪開蒙在俞婉眼睛上的黑布。

刺目的光線一下子打了過來,俞婉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用手擋了好一陣,适應了光線,才随着男子一道下了馬車。

這是在湖邊,至于哪裏的湖,俞婉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出城門了,她适才聽見守城侍衛的聲音了,唯一能排除的是南城門。

因爲南城門外是蓮花鎮,蓮花鎮的路她太熟悉了,就算眼睛被蒙上了,她也能感受出來。

“俞姑娘。”男人笑着走到俞婉面前,掂了掂手中的布袋,遞給俞婉道,“要數數麽?”

俞婉往布袋裏一瞧,可不正是她一路上用窩窩頭留下的小團子記号?

男人笑道:“俞姑娘,咱在道上混了這麽多年,還不至于連這點雕蟲小技都識不破,這個呢,我就不捅到我家主子跟前兒了,但我提醒俞姑娘一句,不要再自作聰明。”

俞婉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男人沖岸邊的一處小碼頭比了個手勢:“俞姑娘,請吧。”

俞婉走向碼頭,上了一艘畫舫。

畫舫看着不算巨大,内裏卻别有乾坤,俞婉被男人領去了一間典雅别緻的廂房。

男人在門口頓住腳步,對俞婉道:“我家主子恭候俞姑娘多時了,俞姑娘請進。”

俞婉邁步進了屋。

她萬萬沒料到的是,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會是顔如玉。

“怎麽是你?”

俞婉驚詫。

但很快,又似乎不那麽驚詫了,畢竟能從蕭府把三個小奶包接走的,除了燕九朝便隻有她這位生母了。

隻是作案條件具備了,這作案動機卻實在有些說不通。

“顔如玉你是不是有病?爲了引我出來,竟然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利用上了!”俞婉蹙眉。

都說虎毒不食子,顔如玉眼裏,可絲毫沒拿他們當自己的親生骨肉。

“看來你還不知道啊……”顔如玉淡淡一笑,一直擔心燕九朝已經查到了真相,而今看來,或許并沒有,畢竟燕九朝這麽在意這個野丫頭,真發現她是孩子的生母了,會不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嗎?

如此,她就放心了。

“我不知道什麽?”俞婉淡聲問。

“沒什麽。”顔如玉看了眼床鋪上熟睡的孩子,放下帳幔,不讓俞婉多看他們一眼。

俞婉捏緊了手指。

顔如玉自然注意到了俞婉的反應,血脈還真是個奇怪的東西啊,譬如自己養了他們兩年,卻無論如何都養不熟,而俞婉不過是與他們見了幾面,就對彼此牽腸挂肚,但……那又如何呢?

孩子是她的,從前是,現在是,今後也會是。

顔如玉優雅地站起身來,走到矮案前,指了指地上的墊子:“坐吧,俞姑娘。”

俞婉走到小案前。

顔如玉跽坐下來,沒看俞婉,隻拎起一個架在爐子上的水壺,一邊澆着茶具,一邊道:“俞姑娘喜歡龍井嗎?”

俞婉在她對面坐下,她坐慣了椅子,這種跽坐的方式還真有些費腿。

“我不挑。”俞婉說。

顔如玉動作很優雅:“俞姑娘是不是好奇我把你叫過來做什麽?”

俞婉波瀾不驚地說道:“這有什麽可好奇的?你肚子裏那點壞水,當誰看不出似的,我隻是沒料到你爲了對付我,連做人的底線都沒了,顔如玉,我有時真懷疑他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

顔如玉倒茶的手就是一頓:“當然是我親生的,不是我的,難道是你的?”

俞婉望向緊閉的帳幔,她倒是希望孩子是她的,那樣她的孩子就還活着,是她最喜愛的這幾個。

顔如玉将俞婉的神色盡收眼底,眸光動了動,給俞婉倒了一杯茶:“我給過你機會的,俞姑娘,如果你識相一點,不要妄想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今日或許就沒這一場劫數了。”

“是誰的劫數,眼下言之尚早。不知顔小姐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個故事?”俞婉端起茶杯,細細地品了一口,她雖不擅茶道,可有些人的優雅是生在了骨子裏,不用刻意地表演什麽,舉手投足便都是氣質。

顔如玉的眸子眯了眯。

俞婉淡淡地笑道:“是說兩個國子監的學生,因前一夜喝醉酒錯過了年末的考試,夫子一貫器重二人,便問二人因何故沒能趕來考場,二人靈機一動,向夫子撒了謊,道是馬車的輪子壞了,導緻他們延誤了時機,肯定夫子再給二人一次機會,二人才學兼備,都曾是夫子十分器重的學生,夫子于是答應他們補考一次,他們的文章做得極好,然而最後一道題,卻讓二人齊齊傻了眼,顔小姐猜最後一題是什麽?”

“是什麽?”顔如玉問。

“‘你們的馬車壞的是哪邊的輪子?’”俞婉笑着答。

顔如玉的眉心就是一蹙。

俞婉攤手道:“你看,二人的謊言就這樣露餡了,有些人自以爲聰明,卻不知所作的一切早已讓人看在眼裏,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正是這個道理。”

“你想罵我自作聰明?”顔如玉的眸子裏掠過一道冷光。

俞婉道:“我隻是覺得,人不要對壞事心存僥幸。”

壞事?呵。

顔如玉譏諷地笑了笑,再次看向俞婉:“你倒是挺會說故事,我這兒也有個故事,你要聽麽?”

“不要。”俞婉直言道。

顔如玉一噎。

俞婉喝了一口茶。

顔如玉垂眸,定了定神,笑着說:“是關于你的故事,我聽說,你不記得從前的事了。”

“你聽說?還是你調查過?”俞婉放下了杯子,不得不說,顔如玉心腸是惡毒了些,一手茶藝卻當真是出神入化,世家大族的底蘊,是能從茶香裏聞出來的。

“這不重要。”顔如玉說道,“俞姑娘想知道自己的事嗎?”

俞婉指了指杯子,示意她再倒一杯:“我不想聽,你就能不說嗎?”

顔如玉給她倒上了:“如果我們不是敵人,一定會成爲惺惺相惜的知己。”

“你錯了,你這種人,做不了知己。”俞婉拆台拆得毫不客氣。

顔如玉勝利在握,倒是不介意被她怼上兩句,顔如玉笑了笑,說道:“你知道自己是個什麽人嗎?那些被你遺忘的過往究竟多不堪嗎?你還妄想嫁入少主府,做我兒子的娘?”

俞婉端着茶杯的手指一緊,顔如玉連這個都查到了?

顔如玉揚起下巴,倨傲地看着俞婉:“你進過窯子,還和别的男人生下過孩子,隻可惜,那孩子出生沒多久便被你失手摔死了。”

俞婉的心下一驚!

顔如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麽?你不信呐?你生了兩個,第一個病死了,第二個讓你失手摔死了,都下着很大很大的雨……”

俞婉冷冷地看向顔如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感覺顔如玉笑得有些癫狂。

俞婉深吸一口氣,暗暗告誡自己不要信任顔如玉,她搶了顔如玉的心上人,顔如玉恨死她了,自然會想盡辦法折磨她,她信了,就輸了。

“你不信?你爲什麽不信?”顔如玉怒了。

前一秒還笑嘻嘻的,這會子說變臉就變臉,俞婉古怪地看了她兩眼,越發覺得她腦子有毛病。

顔如玉啪的将茶壺擱在了桌上:“爲什麽?你說呀!爲什麽!”

不信就是不信,還有爲什麽?

這女人怕不是真的瘋了。

“小姐!”林媽媽邁着小碎步走了進來,“晚飯快好了,您看是擺在這兒嗎?”

顔如玉愣了愣,突然恢複了往日神色,優雅地笑道:“擺去膳廳吧,别吵醒孩子們了。”

俞婉簡直不能更奇怪了,若非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顔如玉變臉的速度是真的,不過很快,俞婉便沒心思去感慨顔如玉的變化了,她被人領去了另一間屋子,屋門被人上了鎖。

雖不知顔如玉把她抓來做什麽,但一定沒好事,最壞的打算是顔如玉會殺了自己。

俞婉不知該說顔如玉蠢還是笨,她難道以爲殺了自己,她就能嫁入少主府了麽?燕九朝沒看上她,難道僅僅是因爲自己“橫插了一腳”嗎?她也不想想,就算在自己出現之前,燕九朝究竟有沒有拿正眼看過她一眼。

罷了,與嫉妒成狂的女人,是沒道理可講的。

俞婉很快冷靜了下來,開始在心裏計量着如何逃脫。

畫舫上有不少高手,要在不驚動他們的情況下逃出顔如玉的魔掌,絕非易事,但她水性不錯,自問不輸給男人,這就比在陸地上有優勢多了,畢竟輕功在水裏不管用,他們追不上她。

她唯一猶豫的是,要不要帶走三個孩子。

按理說,虎毒不食子,顔如玉作爲他們生母,應當不會傷害他們性命才是,可不知怎的,她總對顔如玉不大放心。

俞婉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被鎖死的窗棂子暗了下來,不知是天黑了,還是天色變了。

另一間廂房中,三個小奶包醒了。

顔如玉讓下人打了熱水來,讓三人坐在浴盆中,溫柔地給三人洗澡。

“你們看,娘親真的是個好娘親了。”她眉眼含笑地說,“以後隻要娘親,不要别的女人好不好?”

三個小奶包睜大眼看着她。

顔如玉舀了一瓢溫水,輕輕地淋在三人的小肩膀上:“喜歡娘親嗎?”

三個小奶包怔怔地不說話。

“沒關系,你們會喜歡的。”顔如玉放下水瓢,拿來幹爽的棉布,開始給三人擦濕漉漉的頭發,随後,将洗好的三人挨個抱出快要涼掉的浴盆。

轟隆隆——

天空忽然傳來一陣恐怖的雷鳴。

剛拿了幹爽棉布,要給小奶包擦身子的顔如玉,神色就是一頓。

轟——

又是一道雷霆閃過,顔如玉的身子晃了晃,下一秒,她眸光一厲,粗魯地将棉布摔在了地上!

“嗚哇——”

耳畔傳來孩子的哭聲,俞婉陡然自瞌睡中驚醒,她這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何時靠在床頭睡着了。

什麽聲音?

是孩子哭了嗎?

還是她做夢了?

俞婉的心頭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心口砰砰砰地跳了起來。

她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拉了拉門,紋絲不動,她索性擡起腳,一把踹開了房門!

畫舫外電閃雷鳴,她踹門的聲音被掩蓋在了雷霆之下,這麽大動靜自己都能睡着,看樣子是讓人下了藥。

俞婉确實被下了藥,隻不過不是在茶飯中,而是趁她不備,往她的屋子裏吹入了一股迷煙,迷煙的藥效至少将持續一整夜,沒人料到她半盞茶的功夫便醒了過來,守門的護衛都去躲雨了。

俞婉尋到了顔如玉的屋子。

雷聲太大,待走得近了,俞婉才聽見顔如玉的屋子裏早已亂成一片。

有侍衛匆匆忙忙地趕來,有丫鬟跌跌撞撞地出來。

林媽媽的尖叫聲不絕于耳:“你們幹什麽?都别愣着了!快把小姐攔住!”

攔住顔如玉?顔如玉做什麽了?

“啊——”又一個丫鬟摔了出來,跑了幾步,一個趔趄再度栽倒,骨碌碌地滾到俞婉腳邊。

俞婉暗道自己要暴露了,那丫鬟卻看也沒看俞婉一眼,火燒屁股似的逃掉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把人吓成這樣?

孩子哪兒去了?是不是也在那間屋裏?

“小姐——小姐你住手——住手啊——”

是林媽媽的尖叫。

俞婉打暈了一個落魄的丫鬟,三兩下拔下她的衣裳換上,随後快步進了顔如玉的廂房。

廂房裏混亂一片,林媽媽已被打暈了,丫鬟們也跑沒影了,隻剩下幾名侍衛,畏手畏腳地不敢上前,顔如玉站在床邊,一手抓着一個孩子,一手拿着劍。

餘下兩個孩子坐在床頭,滿眼驚恐地看着她。

侍衛們不敢傷了顔如玉,顔如玉卻沒有絲毫忌憚去傷害任何人,就連她手中的孩子,都像是人偶一樣被她粗魯地拽來拽去。

俞婉心底的火蹭的一下燒了起來!

她冷冷地走過去,一個大耳刮子将顔如玉扇倒在椅子上,随後不等顔如玉反應過來,一把奪了她手中的劍,狠狠仍在地上,又掰開她手指,将小寶牽了過來。

小寶吓壞了,小身子一個勁兒地哆嗦。

俞婉的心疼死了!

真的要疼死了!

她忍住一刀子捅死顔如玉的沖動,把哆嗦的小寶抱進懷裏,把大寶二寶也抱了過來。

屋子裏黑漆漆的,她穿着丫鬟的衣裳,披散着頭發,侍衛一時間沒認出她是俞婉來。

她低沉着嗓音道:“你們守着小姐,我帶小公子去隔壁屋。”

侍衛沒有懷疑,點頭讓她去了。

俞婉把三個孩子抱去了隔壁的廂房,将孩子放在冰冷的床鋪上,蹲下身看着他們道:“大寶,二寶,小寶,是我!”

三個孩子吓壞了,連哭都忘了,一直到聽見俞婉的聲音,看見俞婉的臉,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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