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
尴尬的沉默過後,皇帝見幾個重臣固然有心詢問,卻一副開不了口、不知道該怎麽切入的樣子,心頭暗笑,也知道他們的擔憂在什麽地方,這一點,他這個皇帝肯定是站在太子這邊的,于是輕輕敲了桌面。
“既然太子領着人過來了,那就依他所說,等事後去詢問一下,自然也就明白了,這個事就先帶過去,先不用深究了,你們還有什麽要問的,先問要緊的。”
他看着衆臣意有所指。
這當然不是無的放矢,而是因爲李懷所呈上來的這些書信、折子,乍一看大部分都在說如何降服了武林門派,但實際上,這些根本不是關鍵所在,至少對于朝廷來說,武林之事終究是次要矛盾,裏面最關鍵的,其實是最開始幾句話,被李懷一筆帶過的内容。
也是皇帝方才忍不住仔細問的地方。
果然,聽到皇帝這般一說,幾個中樞重臣先後沉默下來。
最後,還是太尉羅明當先打破了沉默,問了出來:“殿下,您說各地的将領都與您先後交談過,并且表示願意予以支持,不知是如何談的,又會支持到什麽地步。”
此言一出,整個禦書房再次安靜下來。
甚至比之前還要安靜。
那些沒有擠過去,看過書信折子内容的,一個個也都安靜下來,有些甚至露出了驚訝表情,紛紛将目光投向李懷。
原因無他,這件事可大可小。
小,可能隻是鬧着玩。
但如果是大,那可就有些不得了了。
哪怕羅明這位一心想要扳倒太子的忠臣,都不敢等閑視之,甚至一旦太子所言之事乃是屬于大的那部分,他都要重新思量一下與太子之間的立場。
因爲這個說法,實在是有些吓人。
“也不是各地,”李懷先是給了一句,頓了頓,才道:“而是我到過的地方,當然,大部分都是沿着海邊的駐軍,比如張一景将軍這樣的,都是當面和他們聊一聊,表示本宮此行,其實代表皇室、宗室,希望他們不要再向過去那般耍心眼,沒什麽意思,該真正發揮作用,他們都表示理解和支持。”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也沒有什麽添油加醋的地方,更不似方才那般被李懷添油加醋的增加細節,可偏偏讓在場衆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就連剛才大緻問了一些的皇帝,都是眼珠子一顫,看着自家獨子,生出了一點陌生之感。
因爲在場衆人都很清楚,若李懷這話沒有作假的話,那背後意義着實太大了。
這等于是他借着圍剿武林這個由頭,将東南沿海擁兵自重的将領梳理了一遍,個個談心,讓他們表态,來對中樞,不對,是對皇室表忠心!
要知道,之前反複提及的東南地方,因爲各種原因,已然形成了事實上的利益割據團體,對朝廷來說,這些人是蛀蟲,會讓大楚持續失血,但同樣的,這些人也是國家的支柱,掌握着國家的諸多資源,靠着他們與皇室的一起配合,才能維持大楚這個攤子。
說白了,這南朝的局面,就像是一個武林大會,皇家李氏看着好聽,實際上也就是一個武林盟主,比其他世家是高了一些,但也有限,最多不過是高上半級,是以各地對皇室的尊敬有限,中樞對各地的制約也有限。
這都是有曆史淵源的,最早可追随到南朝的根源大成王朝。
那大成本身得國不正,是權臣做着前朝皇室禅讓,而不是靠着拳頭鎮壓天下。
更要命的,那大成皇室因爲種種原因,還不是一代篡成,而是前後三代四人,曆時近四十年,才真正篡位成功的。
第一代權臣也就罷了,後續那繼承者往往威望不夠,而且他大成皇室可以臣子身份篡位,其他大族爲何不可?
實際上,當時大成建立,一個将領入蜀作戰,縷立大功之後,就起了不臣之心,大成皇帝知曉之後便大驚失色,更是疑惑,自己明明對此人恩寵盛隆,何以如此?
深思之後,才明白是自家先祖做了榜樣,其他人有樣學樣,這才有了惡果,偏偏無法糾正。
畢竟第一代權臣是死了,和與權臣同資曆、同輩分的朝臣衆多,權臣前後三代繼承權勢,本就名不正、言不順,又不是繼承皇位,爲了保住位置,不得不瘋狂讓利,給諸多大家族好處,籠絡住他們,這就導緻尾大不掉,難以根除不說,還處處受制。
也正是因爲這樣,大成難度之後不過十五年,便被南吳篡位。
而這大吳一樣局面,反複讓利,最終卻還是被大楚取代了。
這一來二去,地方世家慢慢做大,利益世襲,連帶着軍頭也無從根除,更是不會表态,都是騎牆派。
結果你太子這一趟南去,回來就說梳理清楚了,那下一步豈不是就要聚攏軍權了?那接下來再怎麽發展,還能中央集權不成?
不是,你不是去武林折騰嗎?怎麽一圈回來,要中央集權了?
别說是衆臣了,便是皇帝本人,都有些驚疑不定的。
隻不過他作爲上位者,喜怒不能行于色,尤其是眼下他要作爲一個仲裁者,站在衆人中間,去評判和平衡,于是這會不管這心裏有多麽難以确定,都不免要保持笑容。
最後,發出了詢問的羅明再次開口,有些艱難的說道:“不知,殿下能否有實證”隻是他這聲音已經多了一絲幹澀。
不過,其他人已然顧不上這些個細節了。
“怎麽你們翻來覆去就是實證、實證,”李懷搖了搖頭,态度依舊十分欠揍,“方才不是已經說了嗎,實證你們自己去問,你隻管寫信,或者召集那些将領過來,問他們,當初你們答應了太子的要求、要勁力協助朝廷處理地方事務,是否還算數便就行了,哪個說不算數,就把名字報給我,我去和他們談談!”
說到這裏,他微微一笑,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齒,沖着衆臣道:“除了這件事之外,那些江湖門派的人,都是跟我來的,你們直接去問他們即可!”
聽得此言,衆人面面相觑。
太子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那話中的意思也很清楚了,這事他已經理順了,各位将領也都答應了,若是誰人不認賬,他太子就要去找人算賬了!
這般底氣,幾乎可以說是這事已是闆上釘釘了,隻是讓他們不解的事,太子到底是怎麽辦到的,他憑的是什麽?
想不通啊!
“怎麽?還有什麽疑問?”李懷看着一衆沉默和猶豫的臣子,再次詢問了一句,隻是讓他有些遺憾的是,自己身前沒有桌子,不然的話,他就能兩手支在桌上,然後霸氣詢問“誰贊成、誰反對”了。
這般想着,李懷神色微微一動,目光落到了便宜皇帝老子身前的那張桌子上。
皇帝忽然一個寒顫,但旋即回過神來,看着衆臣那驚疑不定的面容,再掃一眼太子,這心裏居然老懷大慰。
“這事便到這裏吧,”皇帝開口說着,“太子這次回來,主要還是要回報一下他南下的收獲的,先問問這個,其他的,何必多言?”
那王許見狀,滿心不甘,但見連羅明都有偃旗息鼓的意思,隻能是徒呼奈何,但聽到這話,忽的心中一動,便道:“這件事,其實還要等一個人”
衆人不由朝着他看過去。
王許淡淡一笑,正要吐出一個名字
“李果是吧?”李懷已經先他一步開口,“這小子如今已然服我,協助我處理國有門派的改組工作,也跟着回來了,有什麽要問的,我讓人傳個話,他立刻就能過來。”
說完,他看着衆人。
屋子裏,衆人瞠目結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安靜之中。
這一次,就連皇帝都有些目瞪口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