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子四十多歲,李密等人也是認識的,長期伺候在翟讓的身邊。
這人進來時,神色從容,衣袍也甚爲整潔,李密心安了不少,便見那男子見着李密,抱拳說道:“屬下拜見密公,屬下奉大當家之命,有書信一封呈上。”說罷,自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雙手遞上。
李密點了點頭,一名親兵走過去,接過書信,遞了過來,李密驗了火漆,撕開信封,取出一張紙來,字迹有些難堪,他識得是識字不多的翟讓的筆迹。
但李密掃了一眼,臉色立時大變。
徐世績見此心中一驚,正待出言相問,卻見李密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那張小紙,突然,身子往前一傾,噗的一聲,竟然吐出一口鮮血來,而且血剛好吐到了那封信上,上面的字迹頓時難以看清。
衆人臉色大變,李密神色變幻不定,目光掃過全場,最終定格在翟讓派來的那名心腹男子臉上,獰笑道:“沒想到翟大當家的心腹竟然是遠東軍的人,來人給我将他砍了。”
那信使愣了一下,正要說什麽,旁邊李密的一名心腹将領突然拔刀揮舞,這信使嘴巴張大,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此人的咽喉處出現一道血痕,卻是被割裂了。
衆人目睹此景,頓時瞠目結舌,一臉疑惑不解。
李密咬牙道:“瓦崗部寨出事了,另外計劃中正在彙聚而來的十幾萬外外營人馬也不會來了,而且我們恐怕要搬師回去。”
徐世績眼睛一眯,深深的看了一眼李密,但什麽話都沒有說,主持情報工作的謝映登一臉難以置信,想要說什麽,最終也是欲言又止。
…………
…………
大業十三年二月十九日的晚上,注定是一個讓李密難以安睡的夜晚。
李密欺騙了所有人,那封信裏面翟讓說了兩件事情,一是其他還在路上的十幾萬瓦崗外營大軍已經不會來了,翟讓下了命令,讓各自回去守好各自地盤。二是翟讓讓他将兵權立刻全部交給徐世績,然後讓他盡快回瓦崗寨,表示有大事相商。
這封信的内容有些怪異,其中蘊含的意思和一些事情讓李密心神搖撼,渾身感到發寒,若不是翟讓的筆迹非常明顯,且來送信的人的确是翟讓的心腹,李密甚至懷疑這封信是假的。
一想到這封信代表的意思,再加上眼下仗打到這種程度,他們最開始定下圍滅遠東軍和王君臨的計劃已經徹底失敗,而要攻下鳳陽城實在是希望渺茫,除非耗費數月乃至一年以上的時間困死鳳陽城,但這怎麽可能,遠東軍又不是光有鳳陽城中那點人手。
所以,李密發現,不管他相不相信,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在王君臨的眼皮之下安全順利回到瓦崗寨。
大軍撤退,最是容易被敵軍所偷襲。而一旦被敵軍偷襲得手,且形成潰敗之勢,他不知道能有多少人逃回瓦崗寨。
李密麾下的各外營大将,對接下來的撤退方案,發生了嚴重的分歧。說簡單點就是要白天撤退,還是晚上撤退的問題。
李密和徐世績認爲晚上撤退很難瞞得了遠東軍的探子,且黑暗之中撤退容易産生混亂,潰敗的可能性更大。可是衆大将則認爲他們兵力占優,晚上撤退黑暗之中遠東軍能夠纏住的人有限,他們能夠順利撤回瓦崗寨的人便會更多。
不過徐世績和李密還有一個擔憂————此時麾下諸将中就算是再蠢的将領,也知道瓦崗大軍的處境已經非常不好。而這些賊寇出身的将領都是些可以共富貴但不能共患難的。這個時候,不能給他們過多時間停下來思考,隻有帶着他們不斷的打仗,這樣,他們才會因爲習慣而跟着李密或者服從徐世績的命令作戰。
這樣的局面,一但讓他們好好想一想,甚至是幾個外營大
将稍微交流一下,後果就将不堪設想。
因爲,他們很容易想像到這仗打下去,他們視之爲安身立命的手中兵力損失會有多大,即使最後勉強擊退了遠東軍,他們各自手中還能剩下多少人馬。
而瓦崗内營精銳眼下已經損失慘重,還能不能震懾各外營山頭人馬,控制這看似兵力衆多,但體制混亂,山頭林立,諸将私心甚多的瓦崗大軍?這也是李密和徐世績非常懷疑的一件事情。
而在這種情況下這些外營大将若是想着各自爲戰,或者各自想辦法逃走,撤退過程中必然破綻百出,那李密帶領這十多萬大軍那真的是很難撤回瓦崗寨了。
而徐世績說服李密反對夜間撤退的理由也很充分————雖說入夜之後,雙方都已經收回了大部分的遊騎,但以遠東軍王君臨和李靖等人的能耐和經驗,一定會有所警惕,瓦崗大營稍有異動,他們就會發現。這樣喪失了突然性的話,趁夜撤退就不過是挑起一場夜戰。
而他們瓦崗軍在鳳陽城外足足有十多萬的大軍,如果列成一個方陣的話,随随便便也是正面寬度超過十多裏。這等重兵集團,極其依賴于旗鼓的指揮,特别是旗幟。
而在夜晚,即便是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士兵們多執火矩,也最多能看得見有一面面旗幟,至于旗幟的顔色、形制,在戰鬥當中,絕大部分将士都是很難分辨清楚的。
因此,對夜戰來說,人馬越多,就越是容易混亂,無法指揮,一旦發生混戰,自相攻擊甚至造成炸營也屢見不鮮。
尤其是這十幾外瓦崗軍中外營人馬占據了大多數,其實就是一些山賊和流賊。在夜戰當中,這些軍隊的存在,絕對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隻是,這個時候,李密想抛下這些外營人馬帶着自己在内營的數萬嫡系精銳大軍突圍也已經不可能,否則的話隻怕不用遠東軍動手,他們内部立即就會内讧。
當然,這種混亂是雙方的,除非遠東軍固守不出,否則他們一樣也要接受夜戰的考驗。
這也是在各外營大将要求夜間撤退徐世績和李密勸說無果之後,徐世績和李密覺得夜間撤退也并非沒有值得冒險的理由————遠東軍畢竟兵力較少,且如今可以确定王君臨不想兵力損失太多,所以遠東軍有可能害怕混亂而不敢出戰,即便出戰,這種混亂也将讓勝負變得難以預料。
但這些天與遠東軍交戰的經驗,卻讓李密和徐世績隐隐覺得,他所面對的遠東軍,應對混戰的能力,可能要遠強于他們瓦崗軍隊。
此外,撤退的方向也是個問題。甚至有部族将領認爲此時根本不應該撤往東南邊的瓦崗寨,而是索性向西南方向撤退,先在最近的一個外營山寨休整才是正确的選擇。
李密明白,他可能還有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不是選擇更好的一個撤退方案,而是去選擇不是最壞的那個方案————這次的決定,将直接決定他和這十多萬大軍的生死命運。
盡管心裏面波瀾起伏,前所未有的猶豫不決,但是,從外表上看,李密反而變得從容鎮定起來。
不過,李密很清楚,論勾心鬥角和謀人謀事他誰都不怕,但論智謀打仗此時還要依靠徐世績,即使徐世績剛剛慘敗于遠東軍之手。
隻是,徐世績從心底深處,根本沒有撤退的意思,但他是聰明人,雖然那封信中的内容他沒有看到,李密也是百般隐瞞,但他從李密的神色舉止中知道,很難阻止得了李密帶兵回瓦崗山的想法。
“不管是白天撤軍,還是黑夜撤軍,隻要開始撤軍我軍士氣首先會跌落,其次以遠東軍火藥包的威力,我們很容易由撤退變成潰敗,到那個時候距離全軍覆沒也就不遠了。諸位若是不相信,想想之前我帶領内營人馬從小河道山口撤退,短短不到兩百裏路,便幾乎全軍覆沒”徐世績盡最後的努力,肅然說道。
“大總管,不撤退又能怎麽樣,我們糧道本來就被遠東軍斷了,已經不足十日,本來是要派大軍護送糧草的,結果瓦崗寨出事,肯定不會再給我們送糧草過來,我們若不撤退,難道要坐以待斃,全軍餓死在這鳳陽城下。”一名外營大将臉色難看的沉聲說道。
徐世績沒有回答此人的問題,而是自顧說道:“如今之計,諸位若想帶領大軍活着撤到瓦崗寨或者回到各自地盤,首先要将遠東軍引開才行。”
李密最爲擅長的便是謀人,早就對徐世績非常了解,知道後者這樣說定然是心中已有定計,不由眼睛一亮,問道:“大總管莫非已經胸有成竹了?”
徐世績點頭道:“我們被斷了糧草和後路,這件事情想必瞞不了下面士兵多長時間,所以這個時候我們卻是不能龜縮不出了,否則對士氣可不是什麽好事。所以,對遠東軍,我們如今卻不會與他們大打,但是小打可就要天天不斷了。你們來看!”
衆人都圍了上來,徐世績手指指着眼前桌子地圖上一道被描黑的曲線,說道:“這是遠東軍大營直通遠小河道山口的馳道,遠東軍所需的所有糧草和軍械物資都從這條馳道運送。我的意思是派精幹兵力打擊這條馳道,派出小股部隊,每天去騷擾,去消滅任何在這條馳道上行動的任何人?”
李密沉思片刻,說道:“徐總管,遠東軍和想必對糧道防衛早有準備,一到兩次打擊自然或許是奏效的,但次數多了,恐怕是枉自耗費精力,得不償失了。”
徐世績微微一笑,說道:“打擊馳道自然不能持久,不論是護送糧草的騎兵,還是特戰大隊,都會派出部隊來與我們派去的部隊作戰,而我們大隊人馬也不可能插進遠東軍大營與小河道山口之間,但是,我們打擊他們的糧道,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們想想看,我的真正目标是哪裏?”
李密等瓦崗大将目光都注視着地圖,在地圖上搜索着徐世績所說可能打擊的目标,半晌,李密眼前一亮,說道:“徐總管,原來你是想………想攻打黑水堡。”
說着話,李密手指重重地指在一個鎮堡上。
徐世績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密公目光如炬,遠東軍特戰大隊能夠潛入斷了我們的糧道,還派人在瓦崗寨整事情。我們爲什麽就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眼下,遠東軍兵力捉襟見肘,黑水堡投效遠東軍之後,除了堡中一千多名武士之外,本來就沒有多少人手。此外,密公派到太原和洛陽的信使也發揮了作用,太原李世民和洛陽王世充都帶領大軍做出攻打遠東軍控制的郡縣之勢,雖然一直沒有出兵,但也牽制了遠東軍不少兵力。
而且這兩年來,遠東軍對外戰争幾乎就沒有停過,據謝映登派去的探子打探情報,遠東軍糧草供應已經越來越緊張,遠東軍從小河道山口送來的糧草和軍械卻全部囤積到黑水堡城。
我們若是燒了他們這批糧草,他們很難在短時間内再囤積一批糧草。這樣一來,遠東軍同樣面臨缺少糧草的困難。我們若是能夠攻下黑水堡,然後一把火燒了黑水堡城裏面的糧草辎重則更好,即使燒不了,遠東軍在鳳陽城外的主力吸引黑水堡城,便也是我們趁機撤退的時候。”
“可是我們又如何能夠瞞過遠東軍的探子,黑水堡雖然距離此地不遠,但是遠東軍的軍情府探子非常強悍。”李密替所有人說出了心中的疑惑。
徐世績說道:“諸位輪番帶隊出擊,每次帶上一到兩千人,但回來嘛,就不必這麽多了,在黑水堡附近有一處非常隐秘的山谷,等我們湊足了五千人的隊伍,便突然對黑水堡偷襲實施雷霆一擊。”徐世績重重地一拳擊在虎案之上,震得上面的東西一下子全都跳了起來
“大總管高明!”衆瓦崗大将都豎起了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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