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色的樹幹,被雨水打濕,透出矛盾的滄桑與清新。
雨滴敲打在樹幹上,發出嘀嘀嗒嗒的聲響。
雨水澆打在地面,慢慢暈染化開,悄無聲息。
繁密的雨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在茂盛的葉片中來回跳動,将翠綠的葉子清洗的越發清新靜雅。
流麝夜重新爬回樹幹上,躺在她那早早織好的白色編織網上。
一隻雨蜻蜓,扇動着透明的薄翅,細小的身形十分可愛精緻,好似受到指引一般,朝着大網直直飛去。
流麝夜躺在真絲網床上,眼皮懶得擡起,伸出小指,白色的絲線瞬間彈出,将雨蜻蜓彈的暈頭轉向,最後掉在地面上。
雨蜻蜓既冷靜又堅韌,在雨水和外力的雙重作用下,重新找好方向,朝着樹林腹部的灌木叢飛去。
流麝夜閉上雙眼,臉上帶着滿意的神色,聽着幾百米遠外河岸周圍每一寸的動靜。
司地聲音不複冷漠,帶着焦灼與痛苦。
“元一一,你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不過說了兩句話,卻感覺已經過了一百年那麽漫長,我有些疲憊。
幸好司地在我身邊,不然真不知道怎麽忍受身上鑽心的疼痛。
淡淡說了個“嗯”,我微微阖上雙眼。
我的身體完全透明,好像下一秒便不複存在。
司地的雙手被河水浸泡的發白皺縮,卻絲毫沒有放棄我的念頭。
司地聚集全身的靈氣,彙聚在雙手上,一瞬間,我身邊圍繞着萬丈的光芒。
可能這光芒太過明亮,甚至能比肩皎潔的月光。
也有可能,神仙們也想來看我最後一眼。
天上的雨水嘩啦啦朝着河流聚集着,風塵大作。
也有可能是司地的修爲過于高深,資質根本不普通,所以将仙界的神仙引了過來。
風裹挾着雨水,将沙土卷席,在天地間形成一道又一道沙塵風暴,巨大的圓柱,拄地擎天,好似要貫穿天地。
一道巨大的轟隆聲接連落在水中,白亮的閃光并未就此停止,像是透明的水母一般,在水面下方來回穿梭。
水面上浮現一道又一道淡藍色的波光,金鯉被閃電的流光觸及,瞬間翻了個白眼,暈了過去。
司地站在帶着閃光的水中,渾然不覺危險,一心挂念着我。
我身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被千萬的蝗蟲啃食一般,令我恐懼又不安。
司地抱着我,依然堅定的朝着我身上輸入靈氣。
流麝夜看到河岸邊閃耀的無數道閃電,知道這是司地大人又一次經曆雷劫。
流麝夜面上第一次挂着擔憂的神色,毅然決然的朝着河邊飛來。
我身上的青紫不知是被司地治愈,還是被閃電治愈,正在一點點慢慢退去。
司地看着我的面色逐漸紅潤,枯槁的皮膚在一點點恢複白皙。心下松了一口氣,手中的靈氣持續的輸給我,未曾停歇。
我身上被司地青松般的清香感染,溫暖将我的神識完全包圍起來,我一點點陷入昏睡。
就在此刻,一道轟隆聲砸落在耳邊。
“司地大人!不!”
司地大人不能出事,司地是流麝夜這輩子見過最出色的男妖怪。
冷靜自持又深情冷漠,剛好是她最喜歡的類型。
流麝夜這一刻才感覺到司地是她的全部,不能出任何差錯。
不,司地大人不能出事。
流麝夜如此想着,兩臂展開,像是騰飛的候鳥,一輩子都在等待春天,一輩子都希望陪在一個妖怪身邊。
轟鳴聲在司地周身炸開,白色帶着淡藍色妖豔火焰的閃電,直直劈向司地的腦袋上方。
司地将身上大部分的靈氣都渡給了元一一,此刻已經沒有什麽修爲躲避這精準又劇烈的閃電。
司地滿意的看了一眼陷入沉睡的元一一,用所剩不多的靈氣,将元一一平穩推送到河岸邊。
司地仰着腦袋,直視着飄忽布丁的閃電,等待着閃電神的判決。
“哎喲喲~好~人~命~不~長~哦~”
調侃的語氣,帶着幾分現實的意味,卻讓司地讨厭不起來。
流麝夜快速飛身掠過,黑色的身影,像是自由紛飛的黑色蝴蝶,一瞬間沖到司地所在的位置。
一瞬間,十道白色細絲從流麝夜指尖飛出,像是潔白的天蠶絲,在一瞬間彙聚交錯。
流麝夜揮舞着手中堅韌的細絲,将司地抽的老遠。
司地摸了摸有些疼痛的臉盤,冷漠的眸子裏帶了兩分驚詫,還有些許自己也無法察覺的憐憫。
不過司地很快恢複清明冷靜,飛身到岸邊,将元一一重新抱在懷裏,眼中濃濃的擔憂無法散去。
流麝夜替司地大人,和天雷決鬥着,不敢有絲毫松懈。
閃電神的聲音雖然像個老頑童,出手卻快準狠,絲毫不給妖怪們留下任何喘息的機會。
又因爲蒼穹過于高遠,流麝夜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隻能被動的躲避着一道道的考驗。
流麝夜心中有些懊惱,自己如果沒有偷吃行兵大人家的綿羊就好了。
這樣便不會被行兵大人現場捉住,自然也不會被他掐着把柄,最後也不會被逼着服下帶有控制功效的藥丸。
也不會遇到司地,這個讓自己感覺一眼便度過了萬年般,沉穩而俊朗的男妖怪。
不過命運就是如此,無意中制造很多意料之外,又無法反悔的情節。
白色的絲線随着流麝夜自由飛舞閃躲的身影,迅速編織,很快結成一塊圓形的堅硬護盾,懸浮在流麝夜的頭頂。
一道道天雷,毫不留情,朝着流麝夜直直劈下。
一道閃電貫穿了流麝夜的身體,流麝夜暈倒在湍急的水流中。
“哎~這~就~對~了~麽~”
缥缈的聲音帶着自得的口吻,逐漸飄散在空中。
天空一瞬間變得晴朗,雨水一瞬間被收住,雨神将手中的漏鬥扔到一邊,躺在雲朵上呼呼大睡。
流麝夜倒在河流中,黑色的紗裙被水流吹動四下散開,竟有幾分黑色的荷花模樣,平展在河面上,順着水流向下遊飄去。
河流中一塊巨大的石頭,帶着銳利的邊角,将流麝夜一裙一角勾住。
流麝夜的身形就這樣停留在河流中心,阖着眼睛的流麝夜不複往日妖娆。
司地将呼吸平穩的元一一平整擺放在地面上,然後趟過河流,打撈起水中那抹顯得狼狽娴雅的身形。
司地有些嫌棄,一隻手提着流麝夜的衣領,将她從水中拖到岸邊。
天空蔚藍明亮,陽光明媚,流麝夜靜靜躺在細沙鋪就的河岸邊。
現在的她還不知道,自己因禍得福。
雖然一身修爲已經悉數散去,可是,同時,體内的毒素也被全部清除幹淨。
司地抱着睡得香沉的元一一,一步步開朗舒闊,朝着他們的家走去。
陽光過于刺眼,讓妖不敢直視。
流麝夜平躺在地面上,将脫力的手臂搭在額頭上。
一道純白色的身影,距離她越來越遠。
像是樹上的蘋果,因爲顔色靓麗,味道甜美,備受喜愛。
流麝夜身爲一個妖怪,自然也不能免俗。
可是天不遂人願,即使點着腳尖,也夠不到。
拿着樹枝去捅,隻捅下來一個馬蜂窩,被叮了一身的包。蘋果卻絲毫未動,依然挂在高高的樹枝杈間。
等到費勁千辛萬苦,爬到了樹上,熟透的蘋果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被小松鼠抱走了。
用盡渾身的力氣,耗費千百年的靈力,蘋果卻依然不爲所動。
也許,蘋果終究是隻有一顆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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