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地胸腔緩慢起伏,卻一直沒有說話。
星辰慢慢浮現在天邊,司地依然沒有醒來。
像是陷入冬眠的狗熊,整個人沉睡的香。
四周安安靜靜的,不時有清風拂過。
我用枝葉将司地全身上下緊緊蓋住,生怕夜風的涼會驚擾他。
今夜卻注定無眠,耳邊傳來嗡嗡嗡的聲音,我下意識的看向司地的手掌,他的手掌軟綿綿的鋪展在地面上,紋絲不動。
司地沒有落水之前,總是會等我睡着,再趴在我身邊熟睡。
往常嗡嗡叫的家夥,還沒有靠近我身邊,就會被司地吞到嘴裏。
這一次,我費力的睜着靈識,根據蚊子飛動的方向迅速躲避。
我想,如果我的枝葉可以像古樹一般自由生長就好了,那樣我就可以啪啪啪三兩下将幾隻小蚊子解決掉。
“司地,你快醒一醒吧,這蚊子真的是讨厭極了。”
我一邊忽扇着兩側的枝葉,一邊沖着司地輕輕低語。
司地眉毛輕輕皺起,黑亮的眸子卻沒有張開。
“司地,你醒一醒啊,你不醒來看着我,我都不知道怎麽入睡了。”
我躲避着周遭越來越多的蚊子,胖胖的身軀像是彈簧一般在地上來回彈跳。
“司地,其實刨除你冷漠還毒舌的性子,你這個狼還是挺熱情真實的。”
我碎碎念叨着,希望司地聽到我呼喚的聲音,能快速轉醒。
司地趴在地面上,一動不動,幾隻小蚊子朝着我的臉盤和枝葉發起猛烈的進攻。
“哎喲,蚊子!”
這次司地卻沒有立即跳起,然後揮動着他那肥肥又鋒利的前肢。
我的身體被蚊子紮了好幾個小孔,潭水慢慢從體内流淌出,我的身形終于重新恢複正常。
針孔處有些疼痛,我卻渾然不覺,我爬到司地身邊,将葉子一片片捋好,然後鋪在司地身上。
我多希望他能起來,再看我一眼。
幾隻蚊子,在我身上紮了幾下,身體鼓成了螢火蟲一般大小,在地上來回掙紮着,卻再也飛不動了。
不知不覺,身邊嗡嗡的聲音漸漸退去。
蚊子們幾條細足依然瘦弱,支撐着厚重的身形,面上是殘忍而饕餮的滿足。
它們手腳并用,踩在地面上,一步一挪的離開了。
天上繁星點點,帶了幾分璀璨與希望,我卻無心去看。
我靜靜看着司地的睡顔,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我的夢裏都是司地的面孔,他開心的搖着尾巴的模樣,他生氣的皺着眉頭的樣子。
我想如果他一直這麽睡着,我便陪着他好了。
大不了,過個幾百幾千年,我變成了妖怪,再喚醒司地便可。
第二天,星辰被太陽的光芒掩蓋,不見了蹤影。
好像剛剛下過雨一般,天空明亮清澈。
林間霧蒙蒙的,像是出生的嬰兒一般,青翠的色彩,讓人心甯神靜。
我轉動着脖子,查找着太陽的位置,然後将腦袋固定在一個方向。
面前早已經沒有司地的身影,大概是醒了吧,他總是醒的比我早一些。
我發散神識,尋找着司地的身影。
卻什麽都沒有感知到,面前出現一名貌似人類的俊朗男子。
他的眉眼如畫,眉毛濃黑粗重,泛着淡淡的白光。
眼眸漆黑,眼尾不經意的上挑,其中幾分淩厲,幾分溫柔。
那墨色的眸子,像是天然的黑曜石,在白亮的光芒中,閃爍着不容忽視的氣勢與威嚴。
刀削搬黝黑的面龐,挺直的鼻梁,薄而清淡的紅唇,五官搭配起來,帶着恰到好處的美感。
整張臉像是一幅濃淡相宜的俊秀山河圖,讓人挪不開目光。
我捧着臉蛋,泛着花癡,試探性問道。
我的語氣激動而雀躍,帶着幾分失而複得的驚喜與贊歎。
“司地,是不是你?司地,你居然化形了!司地,你是不是司地?”
我呼喚着司地的名字,面前的男人卻不爲所動。
身上冷漠淩厲的氣質。
我靜靜等待了一陣,司地看了我兩眼,那眸子裏哪裏有我以爲的溫柔情感。
全是淡漠冰冷,像是千年不變的深潭,帶着瞬間凍結人心的力量。
我的腦袋不知爲何,輕輕顫動了兩下。
司地的名字,卡在我的喉嚨裏,上不來,也下不去。
我看着面前好像陌生人一般的司地,突然間沒有了說話的沖動。
司地一身白色錦袍,像是天神下凡一般。
不過是個狼妖罷了,非得打扮成神仙那麽出塵高雅帥氣的模樣。
司地身上的錦袍質地輕薄柔軟,好像摸一摸。
我費力的爬到司地面前,兩撇胡須已經退化完全,光潔的下巴讓人移不開目光。
好像像平常一般,伸手摸一摸,可是司地身上銳利的光芒,讓人不敢亵渎。
我停在司地面前幾步元遠的地方,仰起腦袋看着他,忽然間明白了我們之間的差距。
現在他已經成爲狼妖了,而我還是一株普普通通的向日葵,他應當在嫌棄我吧。
一陣風吹過,錦袍兩側帶着銀色如意花紋的寬寬長袖便漫天流動起來。
高高飛揚的寬籠紗袖,将我的視線完整的遮擋住。
“司地,你不要走。”
我心中默默念叨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司地成爲狼妖之後,好像多了一種讓人相形見绌的魔力。
又或者是,果真如古樹說的那樣,母的總是喜歡胡思亂想。
我耷拉着臉盤,将腦袋護在枝葉下面,第一次感覺有些害怕天空中那明晃晃的陽光。
司地一句話也沒留下,衣袂翩翩轉身朝着斷崖走去,風那般大,大的我不敢擡起腦袋瓜子,看冷漠的司地一眼。
我蜷縮着身體,耳邊靜悄悄的。
司地的身形已經隐沒在懸崖一端,我想起古樹曾經說的話。
我和狼妖的緣分,是不是就到這裏了。
畢竟我們屬性不同,進化速度不同,因爲經曆的磨難與痛苦不同,沒辦法到達同樣的心界。
一道蒼老的聲音,不合時宜的出現在四周的空氣中。
“孩子,他已經走了。何必留戀不屬于自己的那些東西呢,我就說過,公的沒有一個好東西,你還不信!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吧。”
我趴在地面上,悶悶的說話,聲音透過石壁,有幾分無奈與難舍。
“老爺爺,你可不可以把司地叫回來啊,我想他。要不你離開吧,那樣司地就會回來了。”
我的腦袋趴在地面上,感覺到幾分安全與熟悉。
那一抹青松的味道好似依然沒有散去,就留在我的鼻子端和眼前。
一道明亮的女聲從懸崖下方傳過來,好像是火焰那隻小狼妖。
“司地,原來你在這裏。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你終于出現了。”
我的腦袋跟着這親昵的話語,有幾分眩暈。
司地低沉的聲音,缥缥缈缈,傳遞着他的冷漠與堅定。
“我不喜歡你,不要讓我說第四遍,别跟着我了。”
我哈哈哈的大笑着,沉悶的心情一掃而光。
果然,有些妖怪,無論是否進化,都是一樣的冷漠。
也許因爲,他們生來便是妖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