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主任找來的這些老工人,都是過去在礦機各個崗位上,摸爬滾打了三四十年的老人。
有些老工人已經退休了,聽說廠裏遇到了困難,張主任來找他們,二話不說,立刻就來了。
張主任了解他們,這都是各個崗位上的好手,不僅個人技術過硬,而且都是本行業的佼佼者,工作經驗十分豐富。
姚遠給他們講解資料,也被他們的技術水平給震驚了一下,他們幾乎是跟他一樣,什麽都懂啊。
當一個老工人提出來,鉻合金鋼因爲脫碳才變的不耐磨損,這樣專業的熱處理金相問題的時候,姚遠就忍不住問他:“你這些專業理論,是從哪裏得到的呢?”
那老工人就笑了說:“我十六歲就進廠幹熱處理,幹了三十幾年,整天跟這些鋼材打交道,自己摸索也摸索會了。你随便給我一塊材料,我拿到砂輪機上一磨,看飛濺出來的火花,我就能說出鋼材型号和配比。這些鋼材啊,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樣,我對他們的性能,可以說了如指掌。”
所有這些老工人,都跟這個老熱處理工人一樣,對自己從事的專業工作,到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步。
好多專業道理和理論,他們不會講。可是,要用什麽樣的手段,才能達到什麽樣效果,他們的經驗,卻比丁群那些工程師技術員們要有經驗了許多。
下午的時候,姚遠講解完了具體技術要求,工人們就開始發表自己的意見了。
一個幹電焊工幹了近三十年的老工人,一眼就看出來,那個從懸臂上切割下來的銷軸孔,是用氩弧焊堆焊的辦法,在大孔周邊堆焊了一層特殊材料到普通機體上去的。
經過老工人一提醒,姚遠這才看明白。将孔周邊的漆層打磨幹淨之後,露出的痕迹,的确是堆焊的痕迹。
雖然國内很早就有了氩弧焊接這個技術,可是因爲氩弧焊機缺乏國産制造零件,在這個時候應用并不廣泛。丁群那些人沒有見過這種焊接技術,也就沒有想到人家是怎麽弄出來的,隻是想到普通電焊沒法得到這種合金結構了。
僅僅一天,就有了意想不到的收獲。這讓姚遠信心大增,也顧不得去找劉二趕了。
既然知道了人家是怎麽幹的,那就變的簡單多了。本地買不到氩弧焊機,大城市裏肯定有啊。姚遠第二天就帶着那個老焊工去了南邊的大城市,去買氩弧焊機,同時,還得買專用的這種鎳鉻合金的焊條。
别看咱們在這兒說說,覺得很簡單。其實每一件事情都不簡單。
首先,判斷軸孔是氩弧焊堆焊出來這一點,你沒見過這種焊接技術,做夢你也想不出來。
丁群那些工程師水平都不低,可是那時候國内氩弧焊技術還不普及,他們沒有見過,根本就想不到。就是姚遠,雖然在上一世就知道這項技術,但沒見過實物,他也想不到。
那位老焊工,過去在東北的汽車廠裏工作過,見過這東西,這才能夠想得到。
那時候沒處找這種焊接設備,光想的到還不行。姚遠帶着老焊工在南方大城裏轉了好多地方,找了好多企業,總算是找到了氩弧焊機。
可是,還有需要的焊絲呢。那時候,還沒有人知道怎麽用合金焊絲,也沒有出這種焊絲的地方,你上哪兒買去?
這個姚遠就有辦法了,他畢竟來自現代,知道的要多一些。
沒有鎳鉻焊絲不要緊,本地就有出售鎳鉻合金圓鋼的。他可以買最細的鎳鉻圓鋼,弄一台冷拔設備,把還是過粗的鎳鉻合金圓鋼,通過冷拔的手段,變成适合做焊絲使用的直徑,這問題就又解決了。
設備有了,焊絲也有了,可是沒人幹過焊合金這個活,沒有經驗,還得讓老焊工帶幾個技術水平高的年輕焊工,摸索着焊合金。
怎麽保溫不讓工件變形脫碳,如何減少氣孔和渣眼,多大的焊接電流合适,多粗的焊絲合适,操做手法,操作工藝流程等等,這個都得逐漸摸索。
還有,氩弧焊操作,需要氩氣保護。那時候市面上有氧氣鋼瓶,沒有專門賣氩氣的。這個還得聯系制氧廠,讓他們給出氩氣鋼瓶,氩弧焊機才能正常使用。
光準備這些生産條件,就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然後就是反複實驗,又是一個多月。
雖然時間拖的有點長了,可總比隻是指望丁群的研究所,毫無進展要強的多了。
丁群聽說姚遠領着一群老工人搞實驗,心裏的想法和姚遠一開始的想法一樣。我們這些讀了那麽多書的知識分子都不行,一幫沒多少文化的大老粗就行了,這不胡鬧嗎?
可有一天,姚遠把他找過來,讓他看實驗效果的時候,他依舊是和姚遠一樣,被震驚了。
那時候,老焊工已經帶着幾個年輕焊工在實際操作了。雖然焊接的效果,還不能達到實際運用到生産當中去的水平,但已經可以看到希望了。
姚遠就和他講在張主任帶領下,老工人們怎麽做到這一步的詳細經過。
時間已經是春末夏初了,老工房裏已經接上了電源,老焊工帶着大家在一個角落裏搞實驗,其他人在研究剩餘的耐磨工件。
丁群看完了,聽完了姚遠的介紹,不住點頭。最後說:“姚總,我服了。我立刻組織咱們的技術力量,全力支持這邊的試驗工作。”
姚遠也很感慨:“主席的鞍鋼憲法,早就指出來,工人、幹部、技術人員,三結合的領導體系,才是最正确,最适合我們這個國家和我們這個民族的管理體系,是管理的精髓。我雖然有些體會,卻隻知皮毛,不如張主任理解的深刻。沒有張主任,到現在我們還是一點希望看不到。
我叫你過來,就是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要和這些老工人,緊密配合,咱們才能度過眼前這個難關。”
丁群由衷說:“姚總,你别說了。通過你剛才的介紹,我想我已經明白了。知識分子,理論有,經驗不行。這些工人,恰巧可以彌補我們缺乏經驗這個短闆。”
姚遠就接話說:“還要有個合适的領導,把知識分子和有經驗的工人,給有機地結合起來,互相配合,才能做到完美。這個領導工作,就由你來做。”
丁群答應說:“放心,姚總。我已經理解了你的意圖,我會很快派技術人員過來,我也親自過來,給這些工人師傅做好後勤輔助工作。”
姚遠就歎口氣:“你們姜總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不允許職管會進入她的管理層。要不然,根本不用我費這麽大的勁!”
丁群就問:“要不要把這個情況,向姜總彙報一下?”
姚遠就搖搖頭:“暫時不要讓她知道。等我們成功一項,再讓她知道不晚。”
經過這一次談話,丁群很快就把探傷機一類的檢測設備,搬來了老工房,同時調來了幾個高級工程師,他也親自過來協調。研究所的主實驗場地,其實已經偷偷轉移到這個由工人和技術員一起合作的老工房裏。
有丁群和他的技術人員加入,姚遠就又省心多了,不用天天盯着了。他看到了希望,不由心情大好。
但看到希望是一回事,真正成功又是另一回事了。
經過一個多月的反複試驗,第一個焊接合格的銷軸孔,終于誕生了。接着,就又面臨一個難題。
焊接出來的銷軸孔,硬度太高,刀具加工不動。你不能把焊接件加工成帶精度的銷軸孔,還是不能用啊?
廠裏倒是有内孔磨床,可這麽大的工件,加工餘量又這麽大,用内孔磨床來加工,根本就不現實。
這又是一個單純憑借技術人員,解決不了的難題。
于是,張主任和馬友寶,就又弄來不少機加方面的老工人,大家圍繞着那個焊接成功了的工件,開始想辦法。
三天以後,一個中年銑工拿出了解決辦法。把一塊硬質合金用銅焊焊接在一個圓柄上,磨制成類似車刀的形狀。然後,把這個東西裝夾在立銑床的主軸夾具上,把工件固定在立銑工作台上,利用立銑頭的高速旋轉,得到了高光潔度的圓孔表面的同時,也獲得了工藝要求的精度。
大家誰都沒見過這種類似車刀,又像是镗刀的刀具,大開了眼界的同時,也十分好奇。這中年工人是怎麽想出用這麽一種銑刀的?
那中年工人的解釋相當奇葩:過去礦機沒活幹,他拿不到工資,就偷偷從外面自己接點小活來,利用自己的銑床幹了掙點外快。
自己弄活來廠裏幹,讓人抓着了可不得了。所以,他爲了不讓别人知道,就得盡量自己幹。他隻有使用自己那台銑床的權力,啥活也得盡量在自己的銑床上完成啊。
于是,他就得把那台銑床,變成多功能機床,既能當鑽床使,也能當車床用,關鍵時候還要能代替磨床。
他當然不能考慮去改變機床構造了,這個他辦不到。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設法改進銑刀,讓他的銑刀變成萬能的。
于是,他發明了許多自己改造的銑刀。這種焊在圓軸上的單片合金銑刀,隻不過是他的衆多發明之一,可以用來镗孔,還能用來銑硬材料的平面,代替平面磨床。
聽了那中年銑工的解釋,姚遠心裏真的是感慨萬千。雖說他這樣幹是被逼出來的,可沒有過硬的銑工技術,也做不到這一點。
工人的智慧是無窮的。看來,依靠工人來解決這些難題這條路,他走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