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仲煥接替張代表,成爲礦機一把手的時候,把姜美美的辦公樓當了總廠辦公地點。
原先的老辦公樓,則沒有拆,留給了勞人處、組織部和幾個處室,繼續使用。這是和姚遠上一世待過的礦機,出現的第一個差别。
姚遠看着遠處的老辦公樓,心裏竟然波瀾起伏,久久不能平靜。
他又想起了他剛穿越回來的那段燃情歲月。
姜姨帶着他去鎮上要抗抗的志願表,帶着他去糧店買糧食,也曾經去那個辦公樓裏,填招工表……
礦機在張建國消失以後,已經完全亂了,沒有人再肯接這個爛攤子。
上級已經多次找他談話了,他不答應。因爲從理智上講,這個爛攤子就是個耗錢的無底洞,他接不起。
可是,馬叔的一席話,在他心底攪起了波瀾。
用錢和科學管理手段,恐怕拯救不了一個瀕臨絕症晚期的病人。但是,姚虎夫婦的精神,卻是讓礦機起死回生的良藥。
如何再創造一段燃情歲月,如何讓礦機人再找回那個燃情歲月的精神?
每一個男人,心裏都蘊藏着一股力量,這股力量,就是激情。
姚遠是有激情的,隻是,歲月的流淌和磨練,讓他把那股激情給消耗殆盡了。
可是,此刻,他卻計劃着打造一個不一樣的礦機了。
他在窗前站立了許久,才重新坐回會議桌前。
“馬叔啊,”他說,“你也知道,想着搞好一個工廠,必須要有政策的延續性的。就像我爹,從無到有,把礦機創立起來,他隻是按着自己的主意幹就行了。
礦機創立了,走向輝煌了。可是,運動開始了。礦機走下坡路,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其實跟經濟轉變沒有太大關系。因爲,政策延續性沒有了。”
馬叔仔細琢磨着姚遠的話,半天才問:“你是擔心你搞一半,哪天突然說了不算了,對不對?”
姚遠就點點頭說:“對。我的管理辦法,可能别人看不懂,或者領導不理解。也有可能,我的措施短期不能見效。
這些因素,都有可能讓我半途而廢!
所以,我要管礦機,就隻能從始管到終,不能中途讓任何人橫插一杠子,或者撤換我。”
馬叔就皺眉想半天,然後說:“可以考慮,讓市裏的主管部門,和你簽訂一個長期有效的合同,保證你政策的延續性。”
姚遠就笑着搖搖頭說:“市委領導還經常調整呢,簽個合同管什麽用?
再說,萬一我要在資産上動大手術呢?買貴了,賣便宜了,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從中挑刺呢!萬一我再因此在資産上說不清楚,我就不是來管理礦機,我就成了來當替罪羊了!
還有,馬叔你知道我,我的公司,從來不按套路出牌。礦機到了這個地步,常規手段已經不能解決問題了。我拿出來的手段,恐怕沒有幾個人可以理解,甚至一些礦機内部的組織關系,我也不可能去遵循。如果是這樣,我敢保證,不出仨月,馬叔你的那些熱情,也會冷卻下來的。到時候,我的處境,不但是尴尬的,而且是危險的!馬叔你能明白嗎?”
馬叔做這麽多年領導,經曆的磨練實在是太多了。
姚遠繞着彎子說的這些話,在别人可能聽不懂,但馬叔卻能聽明白,這裏面微妙的東西,和不能說太明白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而且,姚遠的這些顧慮,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很可能會确确實實存在着。
到這時候,馬叔的頭腦漸漸冷靜下來,也想到自己逼姚遠接管礦機,實在是有些兒戲了。
他不由就長長歎息一聲問:“照你這個思路,礦機果真就沒有救了。可是,這一萬多工人怎麽辦?就真的要把他們推向社會,自生自滅嗎?”
沉默半天,姚遠才慢慢說:“還有一個辦法。”
馬叔就瞪起眼來,看着姚遠問:“什麽辦法?”
姚遠淡淡地說:“把礦機賣給我。從此以後,礦機是我個人的财産,生死存亡,與誰都沒有關系,誰也沒有權利插手我的私人企業。”
馬叔差點讓姚遠給吓得,從椅子上蹦起來。
“什麽,賣給你?你知道這是多麽大的一個工廠嗎?把廠區和宿舍區加起來,這相當于一個小型城市了!”
姚遠就點點頭說:“我在這裏生活了十幾年,怎麽會不知道它有多大?可是,想着救它,就隻有這一個辦法。”
馬叔猶豫起來。這個問題可就太大了,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這樣做,到底可不可以,政策允不允許?
馬叔接着就想到一個問題,就問姚遠:“就是賣給你,你有那麽多錢嗎?”
姚遠搖頭:“我肯定沒有那麽多錢。可是,銀行有。”
馬叔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但這個風險太大了!
看馬叔猶豫不決,姚遠就淡淡笑笑說:“馬叔,都說四十不惑。我今年還差一歲就四十了。到我現在這個地步,外界已經沒有什麽東西可以誘惑我,讓我不顧理智地去冒險了。
可是,馬叔,你今天跟我講的那些話,還是誘惑到我了。
說實話,我心裏一直有一種不甘,就是不甘心我爸媽那一代人的精神,就這麽着從這個世界上沒了。
看着他們最後奮鬥過的礦機,就要在我的眼前消失了,我确實有些接受不了。
想管礦機的事情,不是爲了從中獲利。因爲這個事情,馬叔我不說你自己也明白,不把我的身家性命賠進去,就算走運了!
可是,我爲什麽還要出這麽一個接管它的條件呢?不甘心,也是真心想把礦機救活。
因爲在我心裏,救活了礦機,就是救活了我爸媽的那種忘我奮鬥的精神!
如果馬叔你相信我,心裏沒有裝着私利,你就考慮我這個方案。至于辦成辦不成,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你如果不相信我,這件事情,咱爺倆就算沒說。咱們還是我經營我的公司,你去搞你的慈善。就算這樣走下去,我和馬叔你,都爲這個社會盡力了,也算對得起我的爸媽了。”
說到這裏,姚遠就不說了。馬叔也沒有再說話。
窗外,仍舊是無盡的黑暗,偶爾閃過一叢新年的火焰。
寂靜的空氣裏,突然又爆發了激烈的鞭炮聲響。
子夜來了,九一年的新年,也就跟着到了。
新年過後,姚遠在大廈集團頂層的會議室裏,召開了全體高管會議。抗抗、美美、蔣衛東、孫、李二位副總,還有銷售總監劉建,都來了。
會上,姚遠宣布了一個驚人的消息:他要貸款把礦機買下來,成爲他另一家大型的公司:礦山機械公司。
大家全都驚呆了。這麽大一個工廠,設備陳舊,工人素質嚴重下降,關鍵還是連年虧損,根本就沒有救的工廠,老闆弄它過來,這不直接瘋了嗎?
姜美美曾經管理過一段時期的礦機。可是,連她也不同意姚遠的提議。
“我做過礦機的副總,要說感情,我和礦機感情最深!”
她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來,神情有些激動。
“礦機那些曾經和我在一起,一起奮鬥過的幹部職工們,我到現在還記得他們,還願意去關心他們。”
說到這裏,姜美美話鋒一頓:“可是,我不同意姚總這個提議!如果礦機現在還是我在的時候那個樣子,有幾千萬存款,有研發機構,員工還在崗位上工作,興許還有一點希望。
請原諒,我隻說有一點希望,是因爲我經曆了領導美美制衣,知道什麽樣的企業才能夠發展,才能夠盈利,積累财富!
很遺憾,就算礦機是我當年在的時候那個樣子,也隻是在風雨中飄搖,很難起死回生!因爲礦機設備過于陳舊,技術過于落後,如果想讓它重新變爲符合現代市場要求的現代化企業,除非把整個礦機的設備都賣了,再進全新的,不落後的設備!這個,我們沒有這個實力,根本做不到!
那麽,我們再看看今天的礦機。賬面上,除了巨額的欠賬,還有什麽?什麽都沒有!設備呢?已經不是能用不能用的問題了,而是基本都變作廢鐵了。有些車間和分廠,比如鑄造、鑄鋼、熱處理,已經毫無價值可言,賣都賣不出錢來了。
這還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是這些年礦機一直沒有飽滿的生産任務,員工長期閑置,由此形成的懶散作風,短期内根本沒有辦法改變。
同時,懶散也使得員工素質進一步下降,幹部不會管理,技術人員業務生疏,工人基本操作技能,恐怕連一半的水平都保持不住。
還有,松散的管理造成的腐敗,已經嚴重侵蝕了管理隊伍的肌體。我們接手,不用這些幹部,又從哪裏去找這麽多的管理幹部?
從總體上分析,這已經是一個必須倒閉和解散的企業了。我們接手,有多少錢也會被這個無底洞吸幹!
所以,我不同意姚總這個異想天開的小孩子主意,也希望姚總就此結束這個話題的商讨。如果姚總實在沒事幹,我們還有許多工作要做,就别耽誤我們的時間,跟我們搗亂了。”
姜美美估計是讓姚遠這個弱智的話題給氣壞了,直接就不給她這位姐夫留一點面子。
她本來就讓姚遠給寵的無法無天,放下美美制衣一大堆工作不幹,跑來聽姚遠胡說八道,心裏自然就不高興了。
姚遠本來就拿自己的小姨子沒有招,這會兒隻能低着頭摸鼻子,聽着姜美美發牢騷了。
這邊姜美美說完了,立馬就要走人。要是姜美美走了,估計這會也就開不成了。
抗抗就趕緊過來,拉住美美,生氣地看着她問:“美美,你怎麽這麽沒大沒小?聽你姐夫把話說完了再走,不行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