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遠顧慮的這些問題,僅僅是冰山一角。
更大更多,更複雜的問題還在後面。
使得礦機就像一輛油門踩到底,又沒有任何刹車系統的汽車,在向着懸崖絕壁猛沖。
姚遠曾經在礦機工作生活了十幾年,對這個工廠充滿着感情。
知道症結所在卻又無力回天,這種痛苦,誰也不願意經曆第二次。
現在,美美就有點明白,當初她勸姚遠回到工廠裏去,姚遠爲什麽不答應了。
不僅不答應,他還希望美美留校不要回來。
看來,那個時候,她這個傻哥心裏,就已經爲礦機的未來蓋棺定論了。
此刻,她已經再次忘記了來找姚遠的目的,感慨着說:“三國說,諸葛孔明二十八歲就能預知天下三分,出山輔佐劉備,終成一代名相。
我是不怎麽相信,世界上會有這麽高明的人的,心想,這也就是小說杜撰。
可是,姐夫,有你這個活生生的例子,我相信了。在我眼裏,你就是活諸葛。
你爲什麽不可以出山,輔佐張書記,力挽狂瀾呢?”
姚遠就冷哼一聲說:“我連事後諸葛亮都算不上。張代表也不是劉皇叔,他連個一鎮太守都算不上。”
說到這裏又不免歎息一聲,勸美美說:“美美呀,我們就是普通老百姓。你罵我是利己主義者也好,說我思想反動也罷。可是,我們普通老百姓就得過普通老百姓的日子。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不給國家找麻煩,我們就算盡到做爲國家公民的義務了,你明白嗎?”
美美就搖搖頭說:“不明白,我就知道,你心裏肯定有辦法把礦機給弄好。
就像你搞服裝,當初你逼着我姐自己幹,不許去招工,我不同意,媽也不同意。可是,你默默無聲,不動聲色當中,就可以讓我姐過上現在這樣舒心的日子。
就是到現在,我都弄不明白,你們整天這樣膩在一起玩,可就是不缺錢。你的錢到底通過什麽辦法掙來,還可以讓别人看不出來?這個就太高明了。”
姚遠不由就笑了,問美美:“知道我當初爲什麽會選擇你姐做媳婦嗎?”
美美就瞪眼看着他問:“爲啥?”
姚遠抿着嘴,喝一口茶,這才不緊不慢說:“因爲你姐呀,具備所有這時代女子最美好的品德,對丈夫絕對信任,對家庭極度負責。這樣的女人,就是打着燈籠,你都不會再找到第二個了!”
美美好久不說話。過一會兒撅着嘴說:“你這不隻是誇我姐,你這是在映射我不聽話。”
姚遠就不出聲。心說你知道就好。當初讓你留校,現在至少也是講師,甚至是副教授了。這可好,變假小子了,自找罪受!
卻不料,美美幽幽地歎一口氣說:“雖然我當初沒聽你的話,回來了。現在,我也知道,要讓礦機在未來生存下去,會變得異常艱難。
我也許會因爲我自己這個選擇,付出慘重代價!
可是,姐夫,我告訴你,我不後悔!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與其一輩子平平淡淡教書育人,我更喜歡礦機這火熱的生活。我不在乎結果,我隻注重過程。
離開機器轟鳴的車間,離開礦機這片土地,我始終會覺得,生命沒有意義。
我的生命,也許已經和這片土地,這個工廠,緊密地聯系在一起了。不管它将來如何,我始終會是它忠實的捍衛者!”
姚遠看美美的目光裏,就有了一絲光亮,半天才說:“好,小姨子,我佩服你!”接着就不正經了,“要是國家允許娶倆媳婦,我還真舍不得你有一天會嫁出去。”
美美就眯着眼睛,看着他笑了。然後說:“你這話要讓我姐聽見,你就等着跪搓闆吧!”
姚遠說:“你姐才不會和我當真,她知道我是最正經不過的人,就是嘴上不留德。”
美美就說:“你拉倒吧。你前段時間老在小慧那裏,我姐都背着你偷偷哭過好幾回呢!”
姚遠的臉色就黯淡了,半天才說:“有時候,爲了事業,有些事情不得不做。但我相信,你姐最終會明白,我這輩子,心裏隻有抗抗。這世界上,也隻有一個能讓我動心,一輩子矢志不渝愛着的抗抗。有抗抗,有搖搖和媛媛,還有媽,還有你,我這輩子,知足了!”
話說到這裏,兩個人就都沉默了。
許久,姚遠才再開口:“美美,告訴你句實話,我也不希望礦機倒了。不過,以現在的條件和環境,從内部來拯救這麽大一個企業,恐怕是不現實的。”
美美就集中注意力,看着他不出聲。
過好一會兒,姚遠才繼續說:“反映南疆反擊戰的那個電影,那個指導員搞曲線調動,我們也可以搞曲線救廠。
其實,我現在搞的這個服裝生意,也不是跟拯救這個工廠,沒有任何關系。”
美美眼中就是一亮。她已經深深佩服姚遠的智慧了,如果他還在考慮礦機,那麽,礦機興許就還有希望。
她就不由問:“能跟我說說你的具體計劃嗎?”
姚遠思考半天,還是搖了搖頭說:“我還沒有完全考慮好。因爲這裏面牽扯到一些财産分割和賬目沖兌,還有好多因此引發的後遺症,會不會能夠按照我設想的路走?這裏面未知的東西和變數,實在是太多了!
你現在,既然不願意離開礦機,那就這樣走下去,盡量獲得更大的權力,主要還是鍛煉自己的管理和應變能力,将來有一天,說不定會派上用場。
不過,也不要過于患得患失。就像你說的,鳳凰涅槃,浴火重生,重在享受過程。
就算哪一天我們不能拯救這個工廠,我們起碼有足夠的資産,可以活的比一般人好。有我和你姐的事業在,我們這個家就永遠都有生活保障。我這些話,你能明白嗎?”
美美就埋怨說:“又要談論你的利己主義了。好了,你最後一句話我明白就行了。不就是無論我怎麽造,隻要不把小命給造沒了,有你和姐在,我就衣食無憂嗎?”
姚遠就無聲地笑了。
美美就說:“你還是教教我怎麽對付劉健吧。這家夥現在不信任我了,開始和我耍心眼兒,死活就是不肯帶徒弟。我都想好幾天了,也沒想出什麽好辦法來。”
姚遠說:“這個太簡單了。他不主動選徒弟,你就替他選徒弟呀。你給他機會,也給他時間了,他不給你面子,那就怪不得你跟他來硬的了。
這管人,就得胡蘿蔔加大棒,一味來軟的,隻是哄着他也是不行的。不聽話的時候,就得給他一棒子,讓他清醒清醒。聽話了,再給他塊糖吃。”
美美說:“這個道理我明白。可是,我不懂銷售,怎麽能選出合适的人來,給他當徒弟呢?”
姚遠說:“這個也簡單。用人三原則我不是教過你了嗎?第一就是對你忠心,不會背叛你。第二是腦子沒毛病,第三才是個人能力呀。按着條件依次篩選,矬子裏面拔将軍嘛。”
美美說:“這樣篩選出來的人,同樣沒有劉健那種能力,根本就拿不來活,掙不到錢啊?”
姚遠說:“你變通一下好不好?可以給他們保底工資,旱澇保收,他們不就肯跟着劉健了嗎?就是再沒有能力,一人學他四分之一的本事,隻要腦子不笨,還學不來嗎?”
美美還是有顧慮說:“他們有保底,劉健沒有,劉健不就有意見了?他已經話裏話外的暗示我好幾次了,要是我對他不好,他就去給别的單位攬活,不給我幹了。”
姚遠說:“他敢把你逼到絕路上,沒關系,你也把他逼到絕路上。先把徒弟給他配上,然後就把他的提成給他抹了。隻允許他從徒弟提成裏分成。
也就是說,他自己跑活回來,一分錢提成不給。隻有他帶的徒弟弄活回來,他才可以從徒弟提成裏分利潤。帶的徒弟越多,弄來的活越多,他的收入才會越多。
用這個辦法,我看他帶不帶徒弟!”
美美就撅嘴說:“我這麽待他,他都想跑,要是這麽幹,他不跑才怪!他跑了,别人弄不來活,那不白忙活了?”
姚遠微微一笑說:“當初你用他,我給你設計的分成辦法裏,就暗含着防備他這一招的後手,你沒看出來?”
美美一頭霧水,有些茫然地看着姚遠,搖了搖頭。
姚遠就解釋說:“明面的賬上,他的提成是很少的。他主要的提成,來自你去财務科開的發票,和對方的付款差價上。
鄉鎮企業财務管理不嚴,可每一筆支出,他們也得有帳可查才行。支出的多報回來的少,他們日後怎麽對賬?”
說到這裏,他就看着美美。
美美想半天,還是搖了搖頭。
姚遠就解釋說:“如果我是鄉企的會計,我就會要求劉健在拿走錢的時候,給我寫收條。而這個收條,一定是真實的付款價格。然後,我再通過其他手段,沖平這個與礦機發票之間的差價,另造一本賬,來應付财務檢查。”
美美突然就打斷姚遠說:“我明白了,我可以找個借口,和這些業務單位對賬。他們求着我幹活,肯定會同意對賬。然後,我影印劉健這些收條。劉健敢跟我反水,這些收條就是他吃回扣的證據!”
姚遠就樂了:“小姨子,你是真聰明!他敢造反,你把這些東西往他臉前一摔。你答應他的提成隻是口頭協議,沒有書面證據,他就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不進去蹲兩年,他直接出不來!所以,他不敢反水,隻能老老實實給你當驢拉車。”
美美突然就一拍茶幾說:“我想起來了,今天早上他在我辦公室裏說,出事他都一個人擔着,絕對不牽連我。他這是試探我知不知道用這一招治他呢!幸虧當時你沒教我這個,我不知道,表現的傻呼呼的,他才放心跟我說招不到人!這個家夥,的确鬼精鬼精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