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遠放下手裏的布頭,回答小慧說:“布料和咱們用的不會有多少區别,可以和他們談談,用他們的。”
這個時代,企業都是國營的,還沒有滋生假冒僞劣的土壤,所以姚遠敢斷言,這些布料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其實,他心裏最感動的,還是小慧和他肆無忌憚地講實話。
因爲不管怎麽說,小慧是自己的企業之主,在資産上,可以說,與姚遠沒有任何關系。
可是,給小慧供貨的廠家,卻都是姚遠介紹過來了,而且定價和付款,都是姚遠在辦。
這個時候,小慧卻突然發現,姚遠介紹來的廠家的價格,比南方主動找上門的廠家的價格,高出了許多。
小慧沒有想姚遠爲什麽會用高價格的布料,是不是裏面有貓膩,背着她從這方面摳錢?
小慧根本就沒往這方面想,而是直接告訴他,有更便宜的布料可以用了。
這是親人一般的信任。
在這個世界上,兩個人之間相處,可以根本不考慮錢财,這種關系,就是有些夫妻之間,都做不到啊!
小慧的這個态度,不能不讓姚遠感動,這也是他那個時代,根本無法得到的友誼。就是他和他那個女朋友,有時候爲了錢,還互相耍心眼兒呢。
雖然小慧不往那方面想,姚遠還是要和她解釋,什麽叫計劃經濟,計劃經濟之下,爲什麽生産的東西會價格較高?
這是一個包括着管理成本在内的,一個比較複雜的知識,小慧文化不高,姚遠就得用比較容易懂的語言和她啰嗦半天,有時候還要打些比方,才能讓她徹底明白。
然後,他就又和小慧說這些南方的布料是怎麽來的,爲什麽會價格低?這和給美美講節約生産成本有些相像,但對小慧講起來,就更麻煩一些。
最終,小慧還是完全懂了,并從中悟出了合理節約成本的重要性。
姚遠之所以這麽不嫌麻煩,想盡辦法讓小慧明白這些道理,就是希望她從他講解社會現象和工廠生産關系這些道理裏,悟出自己将來應該怎麽走自己的工廠管理之路。
另外,小慧不懷疑他,小慧的手下不一定不懷疑他在采購上做手腳。隻有讓小慧完全明白了,才能防止因爲外人的話,而讓小慧想多了,和他之間産生隔閡。
其實,這就是姚遠培養幹部的陋習發作,把别人想的過于複雜了。小慧連賬都不和他結,就說明對他的充分信任了。
一邊的抗抗卻明白了姚遠爲什麽來了小慧這裏,總是要呆個一兩天了。
就這麽個簡單的事情,姚遠都會說半天,這還沒說其他正經的事情呢。
小慧和她一樣,知識方面不行,對這個世界知之甚少。可小慧當真不像她一樣命好,有姚大傻護着,什麽都不用操心,她得一切靠自己。
所以,姚遠不得不想盡一切辦法給她灌輸知識,讓她盡快獨立起來。
這是抗抗坐在那裏,聽他們談話感受到的。
原來,她以爲姚遠老是來小慧這裏住着不走,沒準是兩個人有什麽私情。可是,她也知道,姚遠愛她,不應該對不住她。
她嘴裏不好意思說,隻是,和姚遠鬧、撒嬌的時候,當玩笑說出來。
現在看來,她還真是想多了。
她和姚遠夫妻這些年,心意幾乎是相通的。姚遠說話的時候,心裏想什麽,她基本是可以猜到的。
現在,她聽着姚遠和小慧說話,就明白姚遠心裏想什麽了。他是要給小慧灌輸更多的知識,讓她盡快成熟起來,獨立撐起自己的天地。
如果姚遠也像給小慧灌輸知識這樣,天天給抗抗上課,估計抗抗早就不耐煩,直接不聽了。
你知道就行了,幹嗎要告訴我?
這就是她有這個姚大傻的好處了。
而小慧沒有姚大傻,她就必須得自己知道。
抗抗就由此推導出來,姚遠對小慧,和對她,的确是不一樣的。
她是大傻媳婦,可以偷懶,大傻會的,她就不用會。
小慧就是小慧,大傻不拿她當媳婦,就會逼着她學習,就像對美美一樣。
講明白了價格差的問題,小慧就明白了市場經濟和計劃經濟,連這些國營工廠的運作機制也了解到了,這就爲将來她和這些廠家打交道,打下了基礎。
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姚遠之所以能在這個時代立足,并在如此複雜多變的經濟環境裏,一步一個腳印地避開危險,慢慢發展起來,與他提前知道這些機制和将來如何演化發展,是有絕對關系的。
接下來,姚遠就開始教小慧,如何利用這些廠家的競争,來空手套白狼了。
首先,就是資金月結制度。
我可以用你的布料,但我不能當時就給你錢,我得到我的會計結算日,才會和你算賬。
這樣,可以不付現款就用上布料了。就是說,我至少可以白用你的布料一個月。
一個月之後,你的布料變成衣服,我賣出錢來了,再從賣衣服的錢裏面,把你的布料錢給你。
這是不是等于白用了對方的布料,還爲自己生了利潤?
小慧聽的就有些入迷。原來,這生意可以做的不花自己的錢,就能把錢掙來?
這麽多廠家想給她提供布料,互相肯定存在競争關系,這個辦法絕對可以!
然後,姚遠就又講供貨商管理制度。你的東西隻便宜不行,還得保證質量。
出一般質量問題,我會罰款。出重大質量問題,影響了我的工廠運作和利潤,甚至導緻了我的損失,你還想要布料錢?我還要告你,翻過頭來問你要賠償呢!
這個,就要都寫進供貨合同,連罰款的損失計賠的具體百分比,都要寫進去。
小慧就又明白了一個道理。不僅可以白用人家的東西,還能靠合同來保證自己的利益。
這個姚大哥,簡直就是詭計多端,穩賺不賠地做生意啊!
有這麽個老師在背後教着,小慧覺得,自己想不成功都難。
你說他還有什麽不懂吧?從生産到采購到營銷,哪一步他都門兒清,算計的頭頭是道。
抗抗在一邊聽着,就撇嘴說:“再好的人兒,和你呆上三天,準能讓你給教壞了!本來美美是挺善良的一個人,現在讓你給教的,一肚子彎彎繞。我估計呀,小慧也快讓你給教壞了!”
小慧這回就跟抗抗還嘴說:“抗抗姐,你整天跟姚大哥在一塊兒,要是說學壞,我和美美綁在一起,估計也沒你壞啦!”
抗抗就喊:“你看,你看,讓你姚大哥把你給教壞了吧,知道調侃我了。”
抗抗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姚遠把三十年之後的,一些已經複雜化了的,現代人的思想和觀念,教給這個燃情年代的,思想還比較簡單、單純的小慧和美美,要是不把她們徹底教壞,那才是奇迹了。
同樣,小慧的話也有道理。抗抗整天和姚遠膩在一起,潛移默化,還想保持那份單純和純潔,那也是辦不到的。
她知道拉攏小慧,和她保持親密的關系,更知道利用自身的條件,讓自己在小慧面前宛如公主,将小慧比的就是一灰姑娘。就算小慧有打姚遠主意的想法,也得想個繞過她這個坎去的主意才行。
同時,她也讓姚遠看到了自己的漂亮和大度,絕對不是小慧這種鄉下女人可以具備的。
那麽,就算姚遠對小慧有想法,估計也在心裏明白,自己媳婦才是最好的選擇。
要小慧知難而退,防患于未燃。這個,姚遠可沒有教她,她自己就會了。
姚遠猴精,抗抗心裏想什麽,他豈有不知道的道理?
不過,他也樂得抗抗能這麽幹。抗抗這麽花枝招展的在村子裏走一圈,他和小慧的謠言就不攻自破了。
抗抗對小慧這麽好,有抗抗在,小慧也不好意思再和他提那個不該提的問題。
他等于是把小慧那個默認事實的招數,給破了。
中午吃過了飯,姚遠沒去小慧設在大隊會議室裏的車間去看。從顧客投訴和服裝殘次統計上,通過一系列數據,姚遠就可以判斷車間的生産情況。
做爲培養幹部,要不會統計,不會這個判斷的本事,礦機十幾個分廠,他一個分廠一個分廠地跑,去實地考察,早就累死了,也等不到穿越。
下午的時候,抗抗和小慧在一邊說話,話說夠了,又跑出去練摩托車,騎着在村外的路上跑。
姚遠則在小慧辦公室裏,起草他上午說的供貨合同。
那個時代,不像現在,可以直接在網上扒一份藍本下來,然後再根據自己的意願修改一下就行。
那時候沒有藍本可以借鑒,更沒有法律顧問可以咨詢,姚遠隻能憑借自己的記憶,獨立寫出一份藍本來,供小慧以後簽訂合同的時候照搬。
當然了,那時候也沒有打印機,隻能手寫。姚遠寫完了,再讓小慧找字寫的好的,加了複寫紙抄寫,和人家簽合同的時候,一式三份的各自保存和公證。
合同不是别的,牽扯到法律問題,必須嚴謹。姚遠自己獨立逐條的斟酌考慮編寫,也就十分緩慢。直到抗抗和小慧練車回來,一份合同還沒有寫完。
下午四點的時候,姚遠總算寫完了,又囑咐小慧,和人家簽合同之前,最好先去當地的法院去咨詢一下,看怎麽公證?因爲這個時候,還沒有公證機關出現,怎麽讓合同具備法律效力,姚遠也不知道。
小慧不知道啥叫公證,姚遠就又得和她解釋一番。
他們從小慧那裏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了。
按照小慧的意思,是讓他們住一夜再走的。可抗抗一天不見她的倆寶貝閨女了,還是堅持要走。
姚遠單獨騎車,要比抗抗也騎車跟着快不少,估計到家不會超過七點。
兩個人就和小慧分别,姚遠騎車帶着抗抗,離開了村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