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觀地說,在以後國家步入正軌的日子裏,在那個時代,那些出身不好,又真正活着并活下來的這類人,才是最勇敢和最堅強的。
他們日後東山再起,并非借助祖蔭,而是真正被鍛煉的具有了非常人的見識和毅力。
現在,姜姨和抗抗最擔心的,卻是姚遠自己作死,去自己争取成爲這一類人,最終所有人因爲他的作死而不得不去勇敢活着。這是最不能做的事情,連姚大廈的父母都做不到,何況是他們?
所以,無論姚遠怎麽解釋,過去的悲劇再也不會發生,國家已經徹底獲得了新生,她們也無法同意,姚遠去城裏把事業做大。
姜姨和抗抗正數叨着姚遠這作死的想法,美美就下班回來了。
她進門就黑着臉喊,一副官老爺的樣子:“吵吵啥呢?媽你這個大嗓門能不能改改啊?原先你說是在工廠裏噪聲大,習慣大聲說話了。現在你不上班了,咋還是隔着二裏地就能聽見你咋呼呢?”
姜姨顧不上怪美美說她了,拉住她說:“正好,美美回來了,她是大學生,明白事理。”就問美美,“你說,你姐夫這是不是好日子過夠了,要作死?”
姜美美差點就讓她媽給說糊塗了。姚大傻會去作死?這人粘上毛比猴都精,他能去作死?他能把别人作死還差不多!
待美美弄明白了怎麽回事,就歎一口氣,也不說話,去裏屋把收音機打開了。
這是姚遠去年掙錢以後,又買的一台收音機。當然了,有錢了,收音機也要買倆。姜姨屋裏這個,給美美用,自己屋裏還有一個。
美美把收音機的音量調到最大,屋裏就響起了那個大家都熟悉的,偉大的聲音:
……
隻要我們大家團結一緻,同心同德,解放思想,開動腦筋,學會原來不懂的東西,我們就一定能夠加快新長征的步伐。讓我們……爲改變我國的落後面貌,把我國建成現代化的社會主義強國而奮勇前進!
屋裏一下子就變的安靜下來,連搖搖都一動不動地安穩了。
那個大家祈盼已久的人出來了,而且,成爲了人民新的領路人!
姜美美這才說:“你們一天到晚不讀書不看報,啥都不知道。國家的春天真的來了!現在廠裏都在學習三中全會的文件,在讨論如何把生産搞上去,要實行廠長負責制,要給大家發獎金,鼓勵多勞多得了,知道嗎?
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隻有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才能帶動更多的人富起來,才能讓咱們所有的人民都富起來,咱們的國家,也才能真正走向富強!這就是他說的!你們連這個也不知道,真是的,整天也不知道都幹啥了,新聞也不聽啊?
姐夫去城裏開店,是響應國家号召,要做緻富的領頭人,這個也叫作死?你們也不想想,姚大傻肯幹的事,哪件不都是鬼精鬼精的,别人想不到的事。要不他能發财,别人咋不能呢?”
姜姨和抗抗就都傻傻地看着美美。
過了好一會兒,姜姨才戰戰兢兢地問:“那,以後,國家不會改主意?要萬一再來運動呢?”
姜美美不耐煩說:“媽,我們已經有了好的領導人,人民已經覺醒,再也不會受愚弄了!”
姜姨就看看姚遠,眼裏依舊充滿疑惑。
姚遠就對她說:“媽,美美說的對。艱苦的歲月已經過去了。在艱苦的歲月裏,人民已經覺醒,有了分辨對錯的能力,再也沒有誰,可以讓大家盲目輕信,被利用了。
就比如你,再讓你回到過去那個歲月裏去,你願意嗎?你當然不願意!大家也當然不願意!所以,媽,國家的春天來了,咱們的春天,也要來了!”
發表完這充滿激情的演講,姚遠回過味兒來了,看着姜美美問:“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
姜美美就嘿嘿地笑:“你這人吧,除了知道給自己掙錢,剩下的你啥都不關心,當真是值不得我誇。”
姚遠這個氣:“你這個小鬼頭,我掙錢爲誰呀,你還少花我掙的錢了?花着我的錢還罵我,你忘恩負義你!”
家裏兩個最有學問的人,都說春天來了,那麽春天興許就真的來了?
最後,姜姨終于決定,聽姚遠的。好日子誰也向往,姚遠能給這個家帶來好日子,姜姨對此是深信不疑的,她隻怕運動。
姜姨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地上站了半天,走到裏屋去,打開自己放錢的抽屜,把那個原先的紅布小包又拿出來,放到飯桌上。
她對姚遠說:“大傻啊,媽老了,跟不上形式了,從今天開始,這個家就由你來當。以後,啥事兒媽都聽你的了。”
上一次姜姨交權,是讓抗抗氣的。這一次,她是相信姚遠比她更會當家,主動交權了。
姚遠就笑了,把那個紅布包拿起來,重新放到姜姨手裏去,對她說:“媽,我不瞞你,我每月給你錢以後,也留了不少的錢。這給你的錢呀,你就攢着,我暫時用不着。”
姜姨眼睛就睜得老大,看着姚遠。這一月姚遠就能給她三百多塊,頂她大半年的工資啊!就是這樣,他手裏還有錢到城裏開鋪子,他一月,這得掙多少錢啊?
姚遠就說:“媽,家還是你當,隻不過我會把做生意的錢留出來。生意有成功就有失敗,萬一我失敗了,你這裏,就是咱們的最後一道避風港啊!”
姜姨就想起來他裝傻的那些日子,明白這個姚大傻狡兔三窟的道理了,把那個包又重新收起來了。
想去城裏開鋪子,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首先,開店之前,你得有存貨,這就要投入大量資金,購買各種布料,做許多目前和以後社會上流行的服裝樣本。
錢,姚遠是足夠了。他自己掙的,還有姚叔父母平反之後補發的工資,他都算計好了。
他叫小慧留下來,就是讓她知道,下一步他的計劃。
所以,小慧她們從現在開始,就不單獨對外接活了,而是要爲在城裏開裁縫鋪準備存貨。
以後也不再接活,隻爲裁縫鋪提供服裝。那些内衣,還是要在那些代工戶那裏加工,直到姚遠有條件建立自己的服裝工廠,開自己的專賣店。
接下來,姚遠的主要任務,就是去城裏了解行市,研究城裏的地理結構,看把裁縫鋪開在哪裏比較合适?
這個看似輕松的事情,做起來其實一點也不簡單。
城裏現在的街巷,還大多數是以前遺留下來的平房。沿街的好一些的房子,做商業用途的,大部分是公家占着,成了許多的事業單位和辦事機構,還不肯租給私人。
既要找到一條大家都習慣到那裏去買衣服的街道,還要在這個将來很可能成爲服裝市場的街道上,找到一家大小合适的房子做門店,不做詳細的調查研究和詳細計劃,恐怕是不行的。
姚遠當然知道這個城市将來的格局。可是,現在離着将來他生活過的那個時代,還有将近三十多年呢。現在的商業集中地,和将來并不在一個地方。
他還得一切從頭開始,到城裏去轉悠,把這個城市的人文和地理,甚至包括一些曆史掌故,都熟練地記在心裏,才能爲自己展開事業的這個第一步,拿出一個正确的計劃。
這就是他做過培養幹部的優勢了。
無論做什麽事,都要事先計劃,自己需要什麽,怎麽獲得,什麽需要數據化,如何進行市場調查?必須有個完整的行動方案,按照行動方案來一步步實現自己的計劃。
這種現代化的管理理念,讓他在這個時代獲益匪淺。
就是鬥張順才,他也是在腦袋裏有完整計劃的。僅僅憑着僥幸和聰明,成功的機率是非常低的。
所謂萬物一理,管理理論到達某一層次的時候,就可以應用到日常生活裏去,用來指導自己的行動了。
姚遠的管理理論知識和實踐經驗,足以讓他把各種管理理論,運用到自己所有的行動之中,這是這個時代任何人都不會具有的技能。
三中全會像一股神奇的春風,頃刻就吹綠了大江兩岸,吹綠了神州大地。
城裏人的臉上,洋溢起了從未有過的熱情。不隻姚遠在尋找着發财的辦法和機會,幾乎是所有的人們,都在尋覓着錢在哪裏?
沉睡了十多年的城市,終于蘇醒,到處都散發出活力的氣息,頃刻就熱鬧起來。
春天,真的來了。随之而來的,是人們心裏的又一種激情,這個激情是前所未有的。
在城裏轉了半月,姚遠就意識到,另一種燃情歲月,已經向着他招手了。
進入這年的臘月之前,姚遠終于在城裏找到了一家店鋪。
這家店鋪位于城東南的一條古老的街道上,是個二層小樓的清代建築,樓上樓下加起來有二百多個平米。
門外是青石闆鋪就的,四五米寬的街道,街上的青石闆已經被來往的行人走路,磨的油光泛亮了。
那時候,城裏大多都還是這樣的古建築,現代的高樓并不多。
這也是一條古老的街道,清代就屬于商業街。有賣布料的綢布莊,賣鞋的鞋帽店,也有賣衣裳的成衣鋪。
過去的時候,街上人來人往,賣零食和香煙的小販來回穿梭,叫賣聲此起彼伏。
公私合營以後,街上的店鋪都成了公家的。公家又在對面街道的頭上,建了一座百貨大樓,這裏就逐漸冷清了不少。
不過,這條古老的街道上,那時候還是有許多的店鋪、酒館和小販。直到運動開始,才徹底冷清了。
姚遠租的那個二層清代小樓,過去是個布衣鋪,樓下賣布匹,樓上賣成衣,在當年是很有名的。
後來,老闆跑掉了,就歸了市文化館。五十年代的時候,還有合營的單位在那裏賣衣裳、布匹。
再後來,市裏的百貨大樓建起來,這些合營單位就都歸了商業局,到百貨大樓裏經營去了。
六七十年代的時候,這裏是一家眼鏡店,樓上是員工宿舍,樓下是店鋪。
七六年以後,南方便宜的眼鏡開始在這條街道上經營,價格是這家公家眼鏡店的十分之一不到。這家眼鏡店也就很快連房租都掙不出來,主動退租走了。
姚遠在城裏轉了半個多月,在這個全公有制的時代,想租一家理想的店鋪,實在是太難了。
也隻有這個地方,看着破敗一些,但地理位置好,而且店鋪暫時空着,文化館準備租出去。
可文化館也是公家的。
姚遠去文化館打聽租賃的事,碰了一鼻子灰。對方光要的證明就有好幾樣,有些姚遠連聽都沒聽說過。
他上哪兒去給對方搞那些他聽都聽不明白的證明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