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聲與飯桌文化

其實,說心裏話,姚遠是真的不願意抗抗去改變什麽。

有他在,抗抗永遠都不用想那些讓人學壞和傷腦筋的事情。他會替她想,讓她永遠保持着心裏的那份純潔。

姚遠早就在心裏發誓,他會愛抗抗一輩子,照顧她一輩子,跟她上不上大學,有沒有文化,甚至是笨還是聰明,都不會有任何關系。

在這個晚上,姚遠就把自己這些心裏的話,都推心置腹地跟抗抗講了。

抗抗把頭枕在他的肩膀上,靜靜地聽他講心裏話。

聽完了,抗抗就咧着嘴笑,然後說:“這個世界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也有很多的污濁,這個我從插隊的時候就知道了。現在我隻是不想這些,就像你說的,不願意想,因爲想了心裏會難過好久。”

就看着姚遠說:“我不願意想就可以不想,是因爲我知道有你啊,你會保護我,所以我才可以不想。隻是我怕你嫌棄我什麽也不懂。你既然都這樣說啦,不會嫌棄我,我幹嗎要上大學啊?上大學就要和你分開四年,我想着都害怕。我就想你這樣抱着我,一輩子也不要松開我。”

姚遠就那樣抱着她,哄着說:“咱不上大學啦,我天天這樣抱着你,抗抗就是大傻,大傻就是抗抗,一輩子也不會分開。”

抗抗突然就不去夜校的補習班了,姜姨還納悶呢。

這每天一到下午,大傻就催着吃飯,唯恐耽誤了他寶貝媳婦去上學。這好好的怎麽就不去上學了呢?

終于有一天吃飯的時候,姜姨就忍不住問:“你們怎麽不去上學了?”

抗抗就沒好氣說:“我不考大學了,這下你滿意了吧?也不用天天給我臉子看了!”

姜姨就不幹了,高了聲兒訓抗抗說:“你本來就不該考大學,不考就對了!”

接着就說:“你不考大學就不考吧,跟我發什麽脾氣呀?我早就不讓你考,你可也得聽啊?這會兒是你自己決定不考的,又不是我攔着你不讓你去,你還怨得着我啦?”

抗抗還想說什麽,姚遠就趕忙攔下她,對姜姨說:“媽,抗抗最聽你的話了。這不她看你不高興,就決定不考了嗎?”

姜姨沒好氣說:“她愛考不考!她要上大學我不高興,那是我的事。啊,我心裏不高興,還得臉上裝高興哄着她啊?我可沒你那賤毛病!可她不考了,跟我有什麽關系呀,幹嗎對我這個态度?”

姚遠就說:“媽,是這麽回事兒。抗抗吧,她又有了。她想要這個孩子,所以,就決定不考了。”

姜姨的臉立馬就變了笑容,一臉欣喜地看着抗抗問:“真的啊,多暫的事兒?”

抗抗翻白眼看她媽,撅着嘴不搭理她。

姚遠就搶過話來說:“就這幾天,才發現。過兩天我騰出空來,再帶着她去醫院看看。”

聽說抗抗有了,姜姨就不在乎抗抗的态度了,點着頭說:“搖搖也滿了周歲了,我一個人就能帶她,你們隻管着肚子裏這個就行。

這回應該就能生個大小子了吧?大傻你有空去你爸媽墳上看看,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們。

媽反對抗抗上大學,其實也是怕耽誤了要孩子。你們姚家就你這一個獨苗,搖搖又是個女孩,抗抗再去上學,這不把傳宗接代這個大事兒給耽誤了嗎?”

抗抗坐在那裏,想想她媽說的話,覺得滿有道理。自己去上大學,一去就得四年,的确就耽誤生孩子了。

大傻雖說不在乎這個,可自己這麽做,就當真對不起公公、婆婆的在天之靈了。還是她媽想的長遠。

想到這裏,心裏也就釋懷,不再和她媽别扭了,把搖搖從她媽懷裏拖過來說:“來,媽喂你,讓姥姥吃飯。這麽大了,得學着自己吃飯,知道不?”

姚遠看着抗抗不生氣了,就趁機對美美說:“你以後回來,得替你姐多幹點活了,她帶着孩子,就不能再去廚房了,煙熏火燎的,對孩子不好。”

美美就撇嘴說:“這才剛懷上,廚房就不能下啦?我們車間裏的女工,都快生了,還挺着個大肚子幹活呢!我姐啥時候讓你慣的這麽嬌氣啦?”

姚遠說:“好啊,姜美美,你說的這句話我可記住了。将來等你有了的時候,我看你嬌氣不嬌氣?”

姜美美說:“我這輩子打算一個人過了,還不要孩子了呢!”

姜姨就生氣說:“你們倆胡說什麽呢?美美還是個閨女,大傻你咋跟她說這個?”

姚遠知道自己又犯忌諱了,立馬嘿嘿傻笑着閉嘴。

姜美美一臉得意,剛想說話,也被她媽說一頓:“你個死丫頭,胡說什麽你?誰家閨女有當一輩子老閨女的?你要是自己找不着,媽就給你找!我看你趙嬸子家那大小子就不錯,年紀輕輕的,就是鑄造車間的工段長了。哪天我托人給你說說他,你們見個面?”

抗抗就插話說:“美美是大學生啊,咋能找工人呢?再說幹鑄造翻砂的,那活可髒了。沒聽人家說嘛,甯死不嫁翻砂匠,白天弄一身,晚上弄一炕!”

姜姨想想說:“也是啊,鑄造翻砂那活太髒太累了。可你趙嬸兒那大小子,小夥子長的好啊,人也老實,和美美滿般配的。要不大傻你去找找張代表,讓他給調個輕快工作?你是他幹兒子,你說話他肯定能答應。”

姚遠就搖頭說:“這個肯定不行。我不能爲這個讓張代表以權謀私,再說張代表也不是那種幹部啊。再說啦,抗抗說的沒錯,美美是大學文化,将來找對象,最少也得和她學曆一樣才行啊。要不然,兩個人哪裏會有共同語言?找工人,那肯定不行的。”

姜姨不服氣說:“你趙嬸子她家大小子可不是工人,是幹部。”

姚遠說:“幹部也不行啊,沒有學曆,文化程度達不到,他怎麽能配上美美呢?”

抗抗就又插嘴:“大傻,聽你這意思,我也配不上你是不是?看來我還得上大學!”

姚遠就趕緊說:“咱們可不一樣。你高中畢業,我小學畢業,是我配不上你。”

姜姨聲音就高了:“這說美美的事兒呢,抗抗你跟着瞎攪和啥呀?你妹妹歲數也不小了,是得找婆家了,這可是正事兒!”

美美終于讓這一家人給說不耐煩了,“啪”一下放下手裏的筷子,大聲喊:“我自己的事兒,用不着你們管!我還不到二十三周歲,啥叫歲數也不小啦?以後吃飯再說我的事兒,别怪我跟你們翻臉!”

姜姨家裏吃飯,就總是這麽熱鬧,跟說相聲差不多。

這個時候,已經絕迹了的相聲,又在村頭那個大喇叭裏出現了,成爲了這個時代老百姓唯一可以娛樂的節目。

好多人都豎着耳朵,專門跑到街上,就爲聽大喇叭裏播送的相聲。因爲這個相聲,是礦機廣播站用自己的唱片播放的,收音機裏卻依舊聽不到。

姚遠不喜歡這個時代的,這種帶着濃濃政治色彩的相聲,他覺得太假,太做作了。

他覺得,姜姨家裏吃飯的飯桌上,那才是真正的中國人的文化,比現代的相聲都好聽。

他深愛着這個飯桌,也愛着飯桌上的每一個人。而且,現在,他也成爲了這飯桌上的一個真正成員,早就把自己從聽衆變作演員了。

吃過了飯,掃地刷碗收拾。抗抗還是和以前一樣,和美美一塊兒幹,姜姨則抱着搖搖進裏屋,上炕和搖搖玩。

姚遠也跟着進屋,逗搖搖說話的同時,和姜姨說些閑話。

姜姨規矩多。在她看來,男人在家裏幫着女人幹家務,是沒出息的表現。隻有家裏需要出力氣的活,比如和煤泥攤煤餅,拉車、蓋小棚一類的泥瓦匠人的工作,才是男人該幹的。

所以,姚遠與其在外屋看着抗抗和美美幹活,不如幹脆進裏屋陪着姜姨和搖搖。

又說會兒話,抗抗和美美收拾完了,都進屋裏來,姜姨就會說:“沒事兒你們回自己屋吧。”

姚遠這才抱着搖搖和抗抗一起回自己那邊,享受自己的小夫妻生活,睡覺的時候,姚遠再把搖搖送回這邊來。

這種規矩,在現代估計已經沒有了,現代人估計也受不了這個。

姚遠有時候也受不了,可他在這個時代,心裏愛着姜姨這些人們,受不了也隻好忍着,隻能入鄉随俗。

姚遠和抗抗帶着搖搖走了,美美和她媽坐在炕上。美美看她的專業書,姜姨就捺鞋墊。

這種鞋墊,不是市場上賣的那種,而是用廠裏拿出來的棉紗,一點點把各種顔色的線拆出來,搓成顔色不同的粗線。在鞋墊的基礎布料上,事先畫出圖樣,有瓜蔓植物,也有牡丹、杜鵑,或者黃鹂、孔雀一類的花鳥圖案。

捺的時候,根據不同的圖案,用不同顔色的棉紗線。

先用錐子在鞋墊上紮一個孔,再用大号縫衣針引着粗棉紗線過去。就這樣一錐子一針地,把整個鞋墊用這些顔色不同的棉紗線填滿,極費功夫。

一雙鞋墊往往要捺上半月,手快的也得一個星期。

捺完之後,再用鋒利的薄片刀子,将鞋墊從中間割開來,才能成爲一雙。

而割開的鞋墊正面,擰成股的粗棉紗線散開來,就變成毛茸茸的,帶着各種色彩的花鳥圖案,栩栩如生。且鞋墊放到鞋裏,穿起來感覺十分柔軟舒适。

估計現在三十歲以下的人們,是很少有機會見到這種工藝品一般的鞋墊了。

這天晚上,姚遠帶着抗抗走了以後,姜姨和美美,兩個人各自坐在炕沿一邊,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的時候,姜美美卻突然,放下手裏的書,抱怨姚遠說:“姐夫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我姐要上大學,怎麽能這麽不小心,讓她又懷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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