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抗哄搖搖半天,搖搖也沒叫出媽媽來,還是“爸爸,爸爸”地叫個不停。
抗抗就不高興了,沉了臉說:“死丫頭,沒良心。媽媽十月懷胎,帶着你容易嗎?生你的時候,媽差點疼死,你爸還裝傻不管我!這時候了,你就隻認爸爸,不認媽媽了!媽傷心了,不理你!”
姚遠也弄不明白搖搖爲什麽隻會叫爸爸,不會叫媽媽?是因爲最近自己照顧她多了,還是因爲“爸爸”這個詞比“媽媽”好發音?
可抗抗卻爲這個難過了好幾天,總覺得自己老是幹活,虧待了閨女,閨女才不會叫媽媽。
爲這個抗抗連幹活都懶得幹了,隻要姚遠在家裏,就讓他替自己幹,她搶着去和搖搖玩。
搖搖八個月了,已經可以扶着牆,在炕上走了,卻沒有一會兒安分。抗抗這才知道,看這麽大的孩子比幹活累多了。
一個星期以後,搖搖終于可以清晰地喊出“媽媽”來了,把抗抗高興地,也像姚遠一般哭了,然後就知道抱着搖搖,母女倆相對着傻樂。
搖搖從此說話的步伐就開始加快,姨、叔叔都會叫了,還會說吃飯、睡覺,開始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最後就能把兩個字連起來說了。
隻是,搖搖叫姜姨的時候,卻總是把“姥姥”叫成“咬咬”。就是這樣,也把姜姨美的,不知道要怎麽好了。家裏凡是要給搖搖買的東西,那是要什麽就給什麽,從來不管價錢。整天抱着搖搖到處跑,飯都懶得做了。
小慧給家裏的好朋友寫了信,按照姚遠說的,跟人家說了,還說了自己在這裏的情況。
十多天之後,對方回信了,同意過來看看,不過她要帶着自己的姐姐一起過來,做個伴。
姚遠聽小慧這麽說,就答應了。
一個星期以後,姚遠家門口就來了兩個女人,小慧去村南的車站接的她們。
從穿着上看,都是自己做的布鞋和肥大的髒藍布褲子。上身穿了那種男式的藍中山裝,洗的發白了,胳膊肘子上還打着補丁。估計是要出門的時候,怕穿的寒碜了丢人,從家中男人那裏借的。
補丁的針腳都挺細,從這裏,也可以看出來,倆人的針線活做的不錯。
她們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五月末的天氣了,倒沒像小慧來的時候那樣,還穿着棉襖,身上有那種味道。
兩個女人還沒到姚遠家裏,就已經打算在這裏幹,不走了。因爲她們看見小慧的時候,幾乎就認不出來了。
小慧已經變得和城裏人一模一樣了,而且比城裏人都要漂亮。
那兩個女人,大的叫翠霞,和小慧一樣大,已經結婚,孩子大的都四歲了,小的也将近三歲。可翠霞看着比小慧至少要老了十歲。
就是小的那個叫翠鳳的,雖然還沒結婚,也看着比小慧還大。
她們都羨慕小慧,想和她一樣,又哪裏肯走呢?
小慧把她們領到姚遠家裏,又給她們介紹都需要做什麽。兩個女人見這活又幹淨又輕快,就更願意留下了。
姚遠就和她們談工錢。倆人都不會用縫紉機,得學一陣子才能自己幹活。
姚遠就告訴她們,學徒期間,管吃管住,一人給十塊錢。什麽時候自己能幹活了,再給長到二十。
以後就看情況。能獨立工作就留下,不能适應,留下他也不要。
留下了,随着技術熟練程度,做活快慢和質量,再慢慢重新調整工錢。
和别人談工錢這種事情,抗抗幹不來,還得姚遠來做。
農村女人不會讨價還價,翠霞和翠鳳覺得,就是一月給十塊錢,也比在農村強多了,就直接答應了。
姚遠當然不能像對待小慧一樣對待她們了。小慧和抗抗算是朋友關系,也是熟練工,根本用不着教啊。
姚遠也看好小慧,這丫頭出奇地聰明手巧,而且勤快,将來是有培養前途的。
把所有事都說好了,姚遠這才問人家的名字。
兩個女人都害羞,不好意思說話,還是小慧給姚遠介紹。
大的那個叫王翠霞,是姐姐,已經結婚,嫁到小慧她們鄰村去了。
小的這個叫王翠鳳,今年剛滿二十,還沒出嫁。但家裏已經給說了娃娃親,原本今年是想結婚的,男方家裏置辦不起結婚的家當來,翠鳳家裏不願意翠鳳過去受苦,婚事就耽擱下來。
小慧原本就是想叫翠鳳過來的,跟姚遠說不确定,就是因爲翠鳳原本今年嫁人,不知道嫁了沒有?另外,嫁人了,就由不得自己,能不能出來,得婆家說了算,那就不确定了。
沒想到不但翠鳳來了,還把她姐姐也帶出來了。
翠霞家裏和翠鳳婆家也差不到哪裏去。有個小叔子也是說的娃娃親,也是沒錢置辦,女方家很不高興,打算悔婚。
一家人正愁的沒有辦法,翠鳳一說小慧來信這事兒,她還沒拿定主意,翠霞婆家倒先同意翠霞過來了。
能去城裏掙錢,這種好事打着燈籠都難找,爲啥不去呢?
所以,翠鳳實際上等于是陪着姐姐過來掙錢的。
所謂娃娃親,那時候在農村是十分普遍的。現在五十歲左右的農村人,十有八九的親事,都是父母老早就給定好的。
自己找婆家的,恐怕隻有劉巧兒一個吧?就算你自己找了,父母不同意,也是白扯,到最後還得被強行拆了。
這跟相互之間的家庭關系,姐姐妹妹給兄弟換親,等等一系列錯綜複雜的農村問題牽連着,說不清道不明,可不是戲裏演的那般簡單,也不可能随着新社會的到來而銷聲匿迹。
娃娃親的陋習,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時候,還在農村裏普遍存在着,不是因爲農村人封建,而是因爲農村人太窮了!
小慧把姐妹倆的情況都和姚遠詳細說了。
她們都是老實人家的孩子,和小慧是在一個村裏長大,連着親的。
按農村的輩分論,小慧還得叫她們姑。而且,在農村的時候,她就得叫她們姑,直接叫名字,被長輩聽見了要挨罵。
就是在這裏,小慧也得規規矩矩地,按照她們的排行,叫她們四姑、七姑。雖然她們還是好朋友,可規矩是不敢亂的。
姚遠從小慧這些介紹裏,這才知道,原來小慧姓王。
當下,姚遠就安排小慧帶着翠霞姊妹,等兩個人都能上手幹活了,小慧就跟着抗抗學裁剪,讓翠霞、翠鳳跑縫紉機,漸漸把抗抗替出來。
這樣,抗抗才能有時間學習,準備考大學。
但在這之前,得先給兩個女人弄身像樣的衣裳穿,不能再穿這農村的衣裳,忒難看了。
兩個人在姚遠眼裏,都有些不男不女的樣子了。就這副模樣,被過來買衣裳的人們看到了,真能影響人家看衣裳的興趣。
這和如今大商場裏,要求服務員和導購必須着裝整潔、漂亮,是一個道理。
兩個女人的身高比起抗抗和小慧來,就矮了不少,穿她們的衣裳不合适。
姚遠就去買了布料來,要小慧和抗抗給她們一人做一身衣裳。當然,這個費用姚遠就出了,而且,到秋天和冬天,還要給她們做衣裳,費用還是姚遠出,等于是發工作服了。
兩個女人聽說連衣裳都是主家管着,将來她們可以打扮的和小慧一樣漂亮,更是舍不得走了。
但還有一件爲難的事,就是必須去公共澡堂洗澡。
守着那麽多人不穿衣裳,這對她們來說,是根本無法接受的。
小慧已經習慣了去公共澡堂洗澡了,就領着她們去。進去以後,倆人跟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傻眼了,死活不脫衣裳。
小慧就急了,自己率先把衣裳都脫了,然後就不管她們是不是姑了,沖着她們高聲喊:“你們不洗澡,這在城裏是不允許的,連炕都得讓你們弄髒!要是你們不洗,我跟姚大哥說,給你們路費,送你們回去!”
在小慧的再三逼迫和恐吓之下,倆人總算把衣裳脫了,完成了從農村到城市轉變的第一步。
天氣已經暖和起來,屋裏不用點爐子,姜姨也就回自己屋睡去了,搖搖也跟着姥姥睡。搖搖竟然睡慣炕了,不願意跟着抗抗睡床。
床小啊,姚遠身量又大,姜姨也怕這傻小子晚上翻身再壓着搖搖,幹脆就不許抗抗帶搖搖去她屋裏睡。
其實,抗抗也不願意搖搖跟他們在一個床上擠着,倆人做點夫妻的事都不方便。
小慧還是跟着姜姨睡,晚上順便照顧搖搖。翠霞和翠鳳兩姊妹,就睡在東屋裏的炕上。
晚上不幹活了,把炕上的衣料收拾到一邊炕頭上,伸開被窩褥子,就可以睡覺了。
一下子又雇來倆人,姜姨心裏是不同意的。這多出兩張嘴來,得多買多少高價糧啊?她自己算了算,光買高價糧,就得多花三十塊錢,再加上蔬菜、油、肉、蛋,一個月至少也得多花一百塊錢!
可是,通過這許多年的相處,姜姨也知道,這個姚大傻一肚子心眼兒,賠本賺吆喝,吃虧的事他是不會幹的。而且,他算計的十分長遠,長遠的讓她吃驚。
就比如他被保衛科抓那事兒,他大半年之前就能算計到,而且能提前給她們娘兒倆找好藏身的地方。甚至能一計套一計地,把張順才給算計進去,讓他什麽都得不到。
就這份心計,姜姨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厲害的。這姚大傻不是傻子,是姚大精啊!
他多要這兩個人,肯定有他的算計,隻是自己一時半會兒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