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抗抗問他,是不是可以從此不用裝傻了,就輕輕搖了一下頭。
許久才歎一口氣說:“的确,這是咱們國家的轉折點。從此,咱們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将走上她快速發展的道路,最終會變成巨人,真正屹立在世界的東方。我原先跟你說的,擴大咱們的服裝生意,當資本家的話,将來也會變爲現實。咱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接着就話鋒一轉說:“可是,這個還需要時間。上面的具體政策沒變,像張順才這樣的勢力,仍舊在礦機活躍,沒有被徹底清算,我的特務罪名,就不會撤銷。一旦他們發現我是裝傻,還是要把我當做特務抓起來的。
我們還要等一陣,等到礦機開始全面清算張順才這些人的罪行,全面否定過去的錯誤的時候,才可以。”
抗抗就歎息一聲問:“還要等多久啊?”
姚遠就把她摟在懷裏,輕聲說:“快了。”就問她,“撐不住了?”
抗抗把頭伏在他胸口上,搖動一下說:“隻要你在我身邊,無論你是真傻還是假傻,我都能好好地活着。當初我不知道你是裝傻,可是,我看到你了,從保衛科把你接出來,我就下定決心了。無論将來的日子有多難,我都不會離開你,要和你一輩子走下去!你原先對我的好,已經夠我記一輩子的了,值了!”
姚遠也被她說的激動起來,抱緊了她,撫摸着她光滑的脊背,輕聲說:“抗抗,讓你受委屈了。将來,我會加倍補償你,還有咱媽。”
說到她媽,抗抗就把頭擡起來了,看着姚遠說:“還說咱媽呢,她要過來住,可咋整啊?”
姚遠說:“過來就過來呗。咱媽考慮着節省,也沒啥錯啊?夜裏還能幫着你照看搖搖。”
抗抗就打他一下說:“你真傻啦,她要我和她住東屋,讓你自己在西屋裏住!”
姚遠就明白抗抗的意思了。
他是從心裏愛着抗抗,不忍心讓她受到一點的傷害。就算抗抗知道他沒有問題,坐月子期間,他也堅持着沒動抗抗。倒是抗抗有些寂寞難耐,在他面前也不會裝矜持,主動來勾引他。
抗抗正當青春年華,是人一生中身體最好的時候,又讓姚遠教了一些島國版的婦幼保健知識,這時候守着自己男人就在身邊,如何忍得住?
姚遠也是忍不住,但他自身的克制力要比一般人強許多,培養幹部嘛。他還是嚴格按照科學,不許抗抗不聽話。
兩個人好歹地堅持着,直到抗抗出了月子,這還沒在一起享受夠,姜姨就要來搗亂了,抗抗怎能不着急?
姚遠就悄悄在抗抗耳邊說:“你怎麽這麽笨呢?我又不用上班,咱媽她得去上班。白天她上班去了,咱在家裏把門一鎖,不愛咋過就咋過呀?”
抗抗就傻傻地笑了,但接着就說:“白天我得幹活做衣服啊,都做了這個,咋幹活啊?”
姚遠讓她差點給說笑了,揉着她的腦袋說:“你要發瘋是咋的,咱還能天天幹那個啊?就是幹,一個小時還不夠啊,用得着一天嗎?”
抗抗倒過悶兒來,姚遠這是笑話她呢,就撅了嘴,拿着拳頭打他的胸膛。
兩個人鬧着鬧着,就鬧到一塊兒去了。
後來,姚遠就明白了。女人的享受,其實并不是完全在做那件事上。更多的,則是在做事的前後,讓男人抱着她,溫存她,和她說悄悄話。激情過後,能夠安心地躺在男人懷裏,幸福地睡着。
姜姨過來,抗抗這些前後的幸福,恐怕就沒有了。而沒有這些,這事對抗抗來說,就失去了大半的樂趣。
既然國家的春天已經來了,服裝上也必然起了變化。
男女小翻領的襯衫,列甯裝,獵裝,女士穿的百褶裙,甚至一步裙,都會在不遠的将來很快出現。而且,大家更喜歡收腰和緊身的衣服,特别是年青人,更急于來表現自身的青春氣息。
這時候,姚遠就讓抗抗做一些更顯自身體型的衣服,樣式雖然不變,可抗抗做出來的,就一定比商店裏的漂亮,一點松松垮垮的感覺都沒有。
開始,抗抗還擔心,做這種衣服會惹來禍端。但是,姚遠偷偷告訴她,永遠不會了。未來的中國将更加開放地去擁抱世界,融入世界。隻有你做不到,也隻有你想不到。
抗抗的活又慢慢好起來。可是,她一個人,還得帶着孩子,一天也做不了多少活。收入不是很高,但已經夠用,不用姜姨發愁了。
姜姨心裏明白,抗抗性子直,沒有多少心眼兒,隻是跟了姚遠以後,抗抗才變得心靈手巧了,而且比姜美美更加聽話懂事,反而更讓姜姨放心了。
她現在心裏唯一的遺憾,就是大傻真的變了傻子。這麽一個和他媽一樣,才華橫溢,無所不能的人,竟然讓張順才這種大老粗給整成傻子,真是老天爺不長眼啊!
如果擱在過去,像廖淑芬母子這種人,張順才這樣兒的,就是舔着臉巴結人家,人家都不會正眼看他的。
姜姨的遺憾,很快就沒有意義了。連姚遠都沒有想到,姚大廈父母的問題,到這年冬天的時候,就得到了徹底的解決。
姚大廈的父親是高級幹部,上級、部下,遍布省内甚至是更上層。這些人,沒有被動亂徹底波及的,像馬副縣長,在以前的時候,就在爲自己的老師長四處奔走喊冤。
沒有老師長,他一個過去給地主放豬的小豬倌,恐怕都活不到今天。是老師長把他拉進革命的隊伍,放在自己身邊,教他學文化識字,教他革命的道理,讓他從一個大字不識的懵懂少年,成長爲懂得無産階級理論的革命軍人和國家幹部。
像馬副縣長這樣的,姚大廈父親的老部下,還有的是。整個動亂期間,爲老師長鳴冤的聲音,從上到下就沒有斷過。
動亂結束,一些首先恢複工作的,姚大廈父親過去的上級或者下屬,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要給他恢複名譽,讓這個爲了民族獨立與民族解放,爲所有受苦受難的百姓奮鬥了一輩子的老軍人,不再遭受不白之冤。
一九七七年一月的一個上午,姚遠穿了件棉襖,揣着手,坐在自家那排房子前面的山牆邊上,倚着山牆曬太陽。
他不願意在家裏呆着。看着抗抗又得做衣服又得照顧搖搖,忙得團團轉,他還不敢插手幫忙,心裏很是難過。不如眼不見不煩,幹脆出來,曬着太陽裝傻子算了。
正在太陽下邊,曬的身上暖洋洋的,打着瞌睡的時候,就聽着耳邊響起一個聲音:“大廈,大廈?”
姚遠睜眼,看到面前有個人影,仰起頭來,才看清是張代表。
姚遠吓了一跳,心說你跑來找我幹啥,這不成心給人家落口實嗎?
他就又拿出一副癡呆是樣子來,沖着張代表呵呵呵地笑。
張代表眼裏卻有了淚花,強自忍住激動的心情說:“大廈,不用裝了,你看看這是什麽?”說罷,就把手裏的一張白紙,遞給姚遠。
姚遠遲疑地接過來,在太陽底下觀看。
那是一份紅頭文件,不是礦機的,也不是市裏的,而是更上層的。上面的标題,印着一行大字:
姚虎、廖淑芬兩同志徹底平反的通知。
姚遠就有些迷糊了。
姚叔告訴過他,他父親是七八年平反的,他媽則是到了八二年才徹底平反。現在,才七七年啊?
他沒有想到,正是因爲他代替了姚叔回來,曆史被徹底改變了。
原來的情況,是馬副縣長七八年調到市裏當革委會副主任,才得知姚叔的父母都不在了,這才開始尋找那些他父親的老部下,四處活動。
姚遠爲了給抗抗辦回城,去找了馬副縣長,讓他得知了老師長蒙冤的事情,馬副縣長就開始關注。後來他又把姜姨和抗抗托付給馬副縣長。馬副縣長爲了救姚遠,不知找了多少人,把姚叔父母的事,捅的好多人都知道了。
這就是蝴蝶效應。那麽多原本在混亂中消息閉塞,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老師長蒙冤的幹部,就這樣都知道了。這案子沒在動亂的時候就翻過來,已經讓他們覺得對不起老師長了。
姚遠嘴唇哆嗦着,讀着那個文件。慢慢地,他的眼角就濕潤了,接着就放聲痛哭。這是爲自己的委屈,也是爲抗抗的委屈,更是爲姚叔父母的委屈。
張代表也被姚遠的哭聲感動了,忍不住熱淚盈眶,蹲下來,抱着姚遠的肩膀,顫抖着聲音說:“大廈,我知道你委屈。你是爲保護我才故意裝傻,讓那份供詞作廢。張叔不但不能好好保護你,反而要你反過頭來保護張叔,張叔對不起你!”
一個是盡人皆知的傻子,一個是礦機一把手,兩個人在大街上相擁而泣,這種奇景,誰都沒見過,誰都看着新鮮。
沒一會兒工夫,他們周邊就圍了好多人。這時候,廠裏的工人們下班了,正看到這個情景,好多人就過來拉張代表,問他怎麽了?
張代表松開姚遠,站起身來,舉着手裏的那份紅頭文件,用激動的聲音大聲喊:“上邊來指示啦,爲我們敬愛的老廠長,姚虎同志,爲我們敬愛的總工程師,廖淑芬同志,徹底平反了!兩位同志,是偉大的無産階級革命戰士,是我黨最優秀的黨員,爲我們的解放事業和社會主義建設事業,做出了巨大的,不可磨滅的貢獻!他們的犧牲,是我們所從事的,偉大事業的巨大損失!這是文件上講的!”
人群裏,爆發出了經久不絕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