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醫院裏待一天,她也是感覺累了,躺下就進入了夢鄉。
姜姨年紀大了,覺少。她心裏也事兒多啊。
抗抗生了孩子,家裏又多口人。大傻好不了,這将來的日子可咋過?想一堆亂七八糟,還得惦記着早上早早起來,給一家人弄飯吃。
抗抗的飯得單獨做。大傻雖然傻了,可是不能虧着抗抗和孩子。大傻好着的時候,是那麽的疼抗抗。要是現在好着,看着抗抗吃不好,心裏會難過的。
還得給抗抗煮雞蛋吃,再下點清湯面。抗抗喂奶,飯食就不能鹹了,要不孩子容易上火。可太淡了,抗抗吃不下,就得餓瘦了。
飯裏還得有油腥,要不奶水就少了,搖搖怕是不夠吃。
實在不行,就狠狠心,把才喂大的,剛開始下蛋的那四個小雞殺一個,熬些雞湯,早上用雞湯給抗抗下面吃。
中午、晚上,就熬小米粥,再放些紅糖,讓抗抗就着雞湯吃饅頭。
唉喲,小米缸也快見底了,白面已經沒了,上哪兒弄錢去買這些東西呀?
她淨想這些事情,就睡不踏實,地震那會兒,其實已經是似醒非醒了。
聽着外面打雷一樣的聲響,她就醒了,心說這大晴天的,咋還打雷呢,是哪裏爆炸了?這地咋還動呢?
這時候,她看到炕一頭的燈繩來回晃悠,一下就意識到是地震了,趕忙把美美給推醒過來。
母女倆穿了衣服,慌慌張張跑到寬街上,寬街上已經有不少人了,大家臉上都帶着恐慌,互相詢問着,猜測着。
其實,那晚的地震很輕微,全村都沒有倒塌一間房子。隻後來聽說不遠的農村裏,有住了幾十年的老屋倒了的,也沒傷着人。
工人宿舍都是不到二十年的新房子,那時候沒有偷工減料的豆腐渣工程,結實的很,自然不會倒塌。
但地震還是留下了痕迹。有人家自己壘的煤棚,因爲是用黃泥加磚壘起來的,沒舍得用石灰,還是單磚薄牆,本來就不結實,倒塌了。
最顯著的痕迹,還是各排房頭上,大家存着的,冬天用來摻進煤粉裏燒的黃土堆,幾乎一家一個,密密麻麻排列着,都堆在房頭的牆邊上。
爲了防止下雨把黃土給沖走,大家都會在黃土堆邊上壘些碎磚頭,上面再覆上一層防水的油布或者塑料布,最後用磚頭把油布或塑料布壓住,防止被風吹跑。
大部分壓在黃土堆上面的磚頭,都滾落到下面去了,在油布和塑料布上,留下原來壓過磚頭的痕迹。
這衆多黃土堆上磚頭滾動留下的痕迹,成了村裏的一道風景,或者說是這次地震留下的唯一紀念。
村裏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住戶,根本就沒有感覺到地震,一覺睡到天明,早上起來出門碰到别人,才知道昨晚地震了。
姜姨站在大街上,和别人說着話,慢慢定下神來,就想起抗抗和姚遠來了,“哎呀”一聲說:“我得去醫院!”
姜美美想着自己去醫院看看就行了,反正現在也不震了。姜姨不願意,醫院裏還有她外孫女呢!
這個抗抗,也不知道犯的哪門子邪,非得讓大傻留在醫院裏照顧她!大傻自己都照顧不了自己,你弄着個孩子,還得顧着大傻,你還做月子,你說你這不是作死嗎?
姜姨坐在姜美美的自行車後座上,一路數叨着,最後就把姜美美給說煩了,大聲說:“媽!你能不能不說話啊?你說的這些都過去了,已經發生了,你還說有啥用?”
姜姨就罵:“你個小死丫頭!都是你在裏面瞎摻和,非得留下大傻!這下好,你姐還不知道咋樣呢!你嫌我唠叨,你買點啞巴藥,吃飯的時候偷偷給我下到飯裏,把我變啞巴算了……”
姜美美幹脆閉嘴,要不然就引火燒身了。
到醫院的時候,醫護人員和病人還都在醫院那個大車間外面的空地上,嗚嗚嚷嚷的一大堆人。
姜姨在人群裏鑽來鑽去,嘴裏不停地喊抗抗的名字,一副着急的樣子。
找半天也沒找着抗抗,倒是美美在另一邊找着了,又過來把姜姨喊過去。
姜姨看到抗抗,就有些傻了。
但見姚遠坐在一個花池子的水泥台上,腿上鋪了棉被,抗抗就坐在他鋪着棉被的腿上,懷裏抱着搖搖。姚遠抱着抗抗,也抱着搖搖,把棉被裹在她們的外面。
這時候的抗抗,已經依偎在姚遠懷裏,睡着了。而搖搖在抗抗懷裏,也睡的正香。
抗抗聽見美美喊她,就應聲叫美美,把美美叫過來。她想着起來,姚遠卻不撒手,不讓她腳粘地。
美美看着他們,這才去喊他媽。
姜姨看着這一家人,眼裏的淚就止不住流下來。
誰說我們大傻傻啊?他知道抗抗坐月子呢,不能着涼,知道抱着她,不讓她下地,還知道用棉被裹着她,不讓她凍着。
姜姨擦把眼淚,走到抗抗跟前問:“沒事兒吧?”
抗抗就沖她媽笑一下說:“沒事兒,有大傻呢,這個沙發又喧騰又暖和。你們沒來的時候,我都睡着了。”
這是姜姨自大傻出事以來,第一次看見閨女笑的這麽開心。她看看姚遠,還是一副木讷模樣,可看着挺可愛的,就跟着抗抗一塊兒笑了。
七點鍾的時候,醫院就接到了市赈災辦公室的通知,沒有大的地震,但要防餘震。
又等了半個小時,醫院組織了幾個人對房屋進行了全面檢查,沒有發現險情,這才把所有病号都慢慢轉移回病房裏,開始恢複正常秩序。
姚遠讓姜美美抱着搖搖,他把抗抗抱起來,姜姨拿着被子,大家回婦産科病房。
這大白天的,讓自己的男人抱着回病房,抗抗還是不能接受,非要鬧着自己下來走回去。
可是,她那點力氣,根本不起作用。無論她怎麽掙紮,姚遠就是一副木讷表情,一言不發,抱着她就走。
抗抗掙紮半天,隻好作罷,臉臊的通紅,隻能把眼睛閉上,由着姚遠了。
其他産婦看着姚遠抱着抗抗走,卻是一臉羨慕。
一個就悄悄對自己男人說:“你瞧人家姚大傻,一個傻子都比你強!”
男人就說:“大傻啥體格?跟個火車頭差不多。我啥體格啊,能和他比嗎?再說你能和人家抗抗比呀?跟頭老母豬差不多,我抱的動嗎我?你要長出人家姜抗抗那樣來,我天天抱着你都樂意!”
女人就不幹了,高了聲罵自己男人沒良心,當初你追我的時候,咋不說我是老母豬啊?
男人就說,那時候你還不是老母豬,隻是像個小豬仔兒,看着還挺可愛的。誰知女大十八變,咋就變老母豬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打起來了,把懷裏的孩子都給吓哭了。
姜姨和美美在病房裏安頓好抗抗,還是讓姚遠看着抗抗,自己再和美美回家做飯。
姚遠知道疼抗抗,姜姨也就放心了。這時候讓地震鬧的,就沒想到姚遠這樣子,到底是真傻假傻了。
礦機的醫院座落在河南的工廠區東邊,是兩個獨立的大工房一樣的建築,裏面又分了許多房間,醫院各科室和門診擠在一個大工房裏,病房是單獨的一個大工房,再劃分成不同的病區。然後,用一道圍牆把兩個大工房包圍起來,就是整個醫院了。
姜姨讓姜美美用自行車帶着,出了醫院往西走,經過工廠區東面圍牆下的水泥路,到通工廠大門的水泥橋那裏,再往北拐上水泥橋。過了水泥橋,再過公路,就到礦機一村了。
剛拐過彎,還沒上水泥橋,就看見幾個年輕小夥子,推着個地排車,車上躺着一個人。
看那人的模樣,隐約好像是張順才。
姜姨就讓美美住下車子,自己下來,站在那裏等着那幾個小夥子過來。
她看到那幾個小夥子裏有張建國了。接着,就看見後面張順才他媳婦,遠遠跟着,也上了水泥橋。
這時候,幾個小夥子已經推着地排車走過來。
姜姨就喊張建國問:“車上是誰呀,咋啦?”
張建國就跟姜姨說:“是我爸,早上從外面進來,好好的就不行了。”
這時候,張順才媳婦就趕上來了,看見姜姨就說:“你還問啥,還不是讓廖淑芬給吓的?大傻屋裏有鬼,就好像你不知道一樣!”
姜姨就給說糊塗了。那鬼是她裝的,她在醫院呢,哪兒來的鬼呀?
直到這一行人過去了,姜姨才反應過來,沖着張順才她媳婦的後影喊:“活該!你老頭子人事不幹,淨欺負我們大傻,活該,報應!你說你明明知道張順才不幹好事,也不知道攔着他,不報應你報應誰呀?”
喊半天,張順才媳婦也沒回頭,更不搭腔。也不知道是急着送她男人上醫院,還是讓姜姨說到了心事,沒臉搭腔,和那些人隻一個勁往醫院趕。
看着這一行人走遠,姜姨就看着姜美美說:“這咋回事啊,難道還真出鬼了?”
姜美美說:“回去問問不就知道啦,你在這裏瞎琢磨有啥用?”
姜姨琢磨着也對,就又上了自行車後座,讓美美帶着她,趕緊往回走。
回到家裏,姜姨讓美美在家做飯,記得給抗抗下雞蛋面,其餘大家吃棒子面窩頭就鹹菜。這月糧食和錢都不夠了,隻能先緊着抗抗。抗抗營養跟不上,奶水不好,就苦着搖搖了。
然後,姜姨就出去找人打聽張順才到底咋了?
姜姨好說,心腸又好使,村裏老的小的,交的朋友不少。
沒一會兒功夫,姜姨就跑回來了,沖着美美說:“哎呀,還真是你姚大媽顯靈了,把張順才給吓了個半死!”
這句話一出口,吓得美美,差點把手裏裝着抗抗雞蛋面的飯盒給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