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就都住了嘴。
過一會兒,外面的動靜也小下來。姜姨出去看看,很快就回來了說:“不是地震,是山上的民兵槍走火了,虛驚一場。”
姜美美就看姚遠,還是一副癡呆樣子,坐着一動不動,卻把抗抗放了,低頭摳自己的手指甲玩。
姜姨就倒過悶兒來了,問姚遠:“大傻啊,你咋就知道不是地震呢?”
姚遠還是沒有反應。
姜姨就嘟囔:“你說,這大傻是通靈了還是巧合,他怎麽就知道不是地震呢?”
姜美美也鬧不明白,就對她媽說:“科學上講,人傻了,沒準兒其他地方就特别靈光。你看,姐夫不讓住防震棚對了,這回又對了。我看,以後咱還是聽他的,别聽礦機這幫不着調的領導,瞎咋呼一氣!”
經過假警報這麽一鬧,大家就都不住防震棚了。這不瞎胡鬧嗎?根本沒影兒的事兒,哪兒就地震了?整天這麽沒完沒了的折騰,你們還打算讓我們活不讓我們活啦?
廠裏領導也爲難。這防震防的,眼看就要進入三伏天,大家在防震棚裏根本熱的睡不着覺。晚上不睡,白天還幹個屁活啊,都找地方睡覺去了!
于是,領導們又改變策略,允許大家各自回家睡覺了。不過,防震措施還是要有的。
家裏有床的,建議大家睡在床底下。隻有炕沒有床的,去房産科借木頭床,把床按在炕上,人睡在床下,床起防護作用。
另外,就是姜姨的辦法,制作土報警裝置,地震趕緊往外跑。
其實,根據後來大地震以後總結出來的經驗,這些辦法基本都不管用。
真地震了,不如就在家裏,就近尋找躲避空間。
首先,地震的時候,大地是晃動的,人跟醉酒一樣,根本站立不住。等那個酒瓶子響了,你再往外跑就晚了。
其次,平房都是傾斜的房頂,上面蓋着瓦。地震的時候,瓦會第一時間順着房頂斜面溜下來。你跑不出來還好,跑出來了,整好讓溜下來的大量瓦片給砸死!這種教訓,大地震的事發地,比比皆是。
最感到不可思議的,恐怕就是張順才了。他已經從别人的議論裏知道了,假警報響了的那天晚上,整個村子,就是姚大傻一家沒往外跑。
現在,大家不相信領導,都相信姚大傻了。好多人在路上碰上姚遠,都會半開玩笑地問他:“大傻啊,最近地震不地震啊?”
姚遠就龇起牙來,沖着人家傻笑。
張順才是百思不得其解呀。要憑着他能準确判斷地震這一點,就說姚大傻不傻,那肯定說不過去。他不住防震棚和假警報響不出來,不見得真地震的時候他會知道往外跑,也許隻是單一的傻子行爲。
但大家不這麽認爲,都說傻子通神了,是神預測。
張順才最怕通神這倆字了,大罵說這話的人是封建餘孽思想作怪,要鬥争人家,吓的大家就都不敢說了。
就是開句玩笑,至于嗎?可那時候當真就有開玩笑把自己開進監獄裏去的。
鑄造車間一個文書,過年放假之前在辦公室打掃衛生,把舊的偉人像拿下來燒了,邊燒邊嘟囔,送你上西天喽。正好被路過的張建軍聽見,立刻就當做階級鬥争新動向給舉報了,判了三年,冤不冤?
張順才怕聽見“通神”兩個字,不是怕姚大傻通神,是怕姚大傻通鬼,怕他媽的鬼魂再回來。
地震,科學家都沒法預測,姚大傻咋就能預測呢?
張順才随即就自動想到了,大傻他媽是鬼呀!鬼能預測地震,這個有可能啊!連雞狗老鼠都能預測地震,何況是鬼呀!
張順才是頭皮一個勁發麻呀,他不願意這麽想,甯可相信這是巧合。可是,腦袋不聽他的,偏偏自己就往那裏想,一點辦法都沒有啊!
到底是巧合,還是大傻他媽的鬼又回來了?誰特麽能整明白呀?張順才就又開始睡不着覺了。
抗抗的預産期眼看着就到了。七月二十七号早上,抗抗早上起來,剛走到門口,肚子就開始疼,“唉喲”了一聲。
平日裏癡呆木讷的姚遠,一下就從床上起來了,把抗抗扶到床上坐着,接着就跑到外屋裏,拿他那醋壇子一樣大的拳頭,砸外屋的牆,砸的“咚咚”直響。牆那邊,就是姜姨家。
沒一會兒功夫,姜姨和姜美美就跑過來了。
抗抗看着姚遠做這一切,眼裏就充滿了疑惑。
姜美美拿自行車推着抗抗,姚遠和姜姨在後面扶着,一起去礦機醫院。
美美推着抗抗,和姜姨走到寬街上的時候,姚遠才走到張順才家門口,卻突然就站下了,然後就又拿起拳頭,“哐哐”地砸張順才家的鐵門。
沒一會兒功夫,張建國出來了,看見是姚遠,吓得沒敢開門。
張建國調皮一些,好惹是生非,但心眼兒不壞,也很少幹壞事。
他隔着鐵門問:“傻哥你啥事兒啊?”
姚遠突然就開口說話了,吓張建國一跳。
姚遠說:“叫你爸出來。”
這時候,張順才已經出屋了,也不敢開門。這個傻子真要發瘋,他們爺倆綁一塊兒也打不過他。
待張順才走到鐵門附近,姚遠突然就說:“張叔,今晚地震。”
張順才直接就讓姚遠說蒙了。
這傻子自打保衛科出來,就沒再說過一句話,這怎麽突然就開口說話了?難道,他果然是裝傻?不行,我得去保衛科,再讓保衛科把這小子給我抓起來!
可又一琢磨,保衛科長現在不聽他的。他要抓姚大傻,保衛科長肯定得去請示張代表,張代表肯定不會同意。張建軍雖然挂着個副科長的名,可被人家停職了,手底下沒人。抓人這種事,保衛科長不點頭,誰也不敢擅自行動。
可沒有确鑿證據,保衛科長絕對不會同意。
誰聽見姚大傻說話了?你,還有你兒子?你們是一家人,我怎麽知道你們是不是造謠誣陷呢?再說了,姚大傻說話就能證明他不是傻子了?他原先也會說話,不還是傻子嗎?
嘿,這個姚大傻!怎麽才能證明他不是傻子呢?
姚遠跟張順才說完了那句話,就去追等在寬街上的姜美美。姜美美看他追上來,就推着自行車繼續走了。
姜姨跟在自行車後面,好像遠遠地聽見他說話了,就追着姚遠問:“大傻,你剛才幹啥呢,我怎麽聽着你好像是在張家門口說話呢?”
姚遠看看姜姨,又看看抗抗,咧開嘴,嘿嘿地傻笑起來,不管再問什麽,又一句話不說了。
這時候抗抗疼痛加劇,大家也顧不上别的了,先趕到醫院再說吧。
抗抗是生頭胎,疼的厲害,在病床上死死抓着姚遠的胳膊,滿頭大汗。姚遠就那麽站着不動,抗抗把他的胳膊抓的出了血印子,還是不動,也不說話。
姜美美一遍遍地去找大夫,大夫過來看看說:“骨縫還沒開全,還早呢,再忍一會兒!”
姜姨怕抗抗疼的沒了力氣,待會兒真生孩子的時候就沒勁兒了,就囑咐美美看着抗抗,自己回家給抗抗煮雞蛋。
一直折騰到十點多,抗抗快沒力氣了,大夫過來看看,才讓往産房裏推。
半個小時之後,随着嬰兒一聲響亮的啼哭,一會兒功夫,護士出來喊:“姜抗抗家屬,誰是姜抗抗家屬?”
姜美美和姚遠坐在産房外面走廊上的聯椅那兒,聽見喊聲,姜美美就過去了。
護士看看姜美美問:“你是姜抗抗什麽人?”
姜美美說:“我是她妹。”
護士就問:“她對象呢?”
姜美美就回身指指姚遠。
護士看一下姚遠,就不說什麽了。姚大傻現在,在礦機已經出名了,護士也認得他。
護士對美美說:“姜抗抗生了,順産,女孩,八斤二兩。出生時間:十點五十二分。你進來,把孩子抱到病房裏去。”
美美進去,不一會兒功夫,用蘭花褥子裹着,抱出一個嬰兒。
護士就在她身後喊:“接着回來,把姜抗抗背回去,她體力消耗太大,自己下不來産床了。”
這時候,姚遠就站起來,進産房裏去,把床單蓋在抗抗身上,一哈腰,就把抗抗抱起來,直接去病房了。
護士還怕他傻,不知道怎麽抱抗抗,要阻止他。但看他的樣子,比一般人麻利多了。
護士還納悶,不都說姚大傻又傻了嗎,這怎麽看着一點不像啊?
另一個護士忙完了問她:“你嘟囔什麽呢?”
她就說:“那個姚大傻,不是聽說讓保衛科又給打傻了嗎?你看他抱他媳婦那樣子,哪像傻子啊,可小心仔細了!”
那個護士就不耐煩說:“你沒事兒操這個心幹嗎?大家都要忙死了,就你有這閑心思!這個年頭,傻子和正常人,有區别嗎?有時候正常人連鬼都不如,還不如傻子有人味兒呢!趕緊,準備下一台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