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隊生活的艱苦磨練了她,對人心險惡的認知讓她迅速成熟起來。
與這些沒有經曆過插隊生活,依舊在談論理想和鬥争的同學們比起來,她已經務實許多了。
很快,她就感覺到了劉夏、張建國們的可笑和可悲。他們依舊生活在向往裏,依舊在談論那些根本沒有能力實現的所謂遠大抱負和理想,要麽就是什麽國際局勢,國家大事。好像國家如果能夠聽他們的話,一定就可以讓紅旗插遍全球。
她忽而就覺得,她已經和他們沒有太多的共同語言。
她想到的,是怎樣得到一份收入,怎樣爲媽媽分擔生活的重擔。而這些人,因爲家庭條件優越,根本就沒有生活艱難的體驗,隻知道如何設法從父母那裏騙些錢财出來,去看電影,要麽就是去搓一頓。
有時候,她就不由自主的,把這些同學拿來去和姚遠比較。
姚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務實的。有着豐富的自然科學知識和曆史知識,甚至是生活知識和種地的學問,卻很少聽到他談論這些。而就是這樣一個知識豐富的人,還要故意裝傻子,爲的就是逃避政治,使自己更好的生活下去,也讓她們姐妹和她媽生活的更好一點。
她開始讨厭起她的這幫同學來,特别是有的男同學開始向她獻殷勤,甚至要單獨請她吃飯,或者看電影的時候。
她冷冷地拒絕他們,一點都不給他們留面子。
但這些人卻不死心,還是一如既往,甚至是死皮臉臉地來找她玩,繼續找機會邀請她。
他們耽誤她幹正事兒了,她得擺脫他們,盡量減少和他們的來往。
怎麽擺脫呢?她不由就會想,如果姚遠遇到這種情況,他會怎麽辦?
終于有一天,大家都聚在她家裏玩,她故意裝作興高采烈地和他們說話,突然就咳嗽起來。咳嗽了許久,就捧着手裏的手絹不動了。
大家看過去,隻見那手絹上有一灘暗紅的血迹。
大家就吓壞了,紛紛嚷着要和她去醫院看。
她就淡淡一笑說:“沒事兒,我這是老毛病,插隊時候得的,3型肺結核,好不了也死不了,要不也不能返城。”
大家的臉色就都變了,很快紛紛找了借口起身告辭。
沒一會兒工夫,姜姨就跑回來了,進門沖姜抗抗喊着說:“咋啦,你咋啦閨女?”
姜抗抗倒讓她媽給鬧愣了,說:“我好好的沒咋啊?你這是咋了,好好的上着班跑回來幹啥?”
姜姨一臉懵懂,好一會兒才說:“劉夏給廠裏打電話,說你吐血了,好大一灘呢!”
姜抗抗就笑了說:“我那是讨厭他們在這裏搗亂,吓唬他們,咋還把你給吓着了?”
姜姨看看閨女,小臉紅撲撲的,确實沒事,臉就拉下來問:“你跟他們都說啥了?”
姜抗抗說:“我就說我是肺結核才回城的,這病好不了。沒說啥呀?”
姜姨就罵上了:“你這個死丫頭,不知道輕重!這肺結核是好病嗎?你這麽一咋呼,沒人不知道你得肺結核的了。那個張建國和他爹他哥哥一樣,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東西!這回好,全廠沒有不知道你得痨病的了。誰敢要痨病鬼?我看将來你怎麽嫁的出去!”
姜抗抗就愣了,她還真沒想到這一層。
想想她就說:“嫁不出去我就在家裏陪你一輩子,不是更好?”
“好個屁!”姜姨繼續罵,“有大閨女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在家裏陪媽一輩子的嗎?你趕緊找個機會和他們說明白,你是和他們鬧着玩,不是真得病了。”
姜抗抗半天才說:“我幹嗎要和他們說呀,讓他們繼續跑來煩我?嘁!”
姜姨在外屋地上愣怔了許久說:“你不說我去說去。你說你這個死閨女,你啥時候能讓我省點心呀!”
姜抗抗趕緊就把她媽喊住了,好久才叽叽歪歪地小聲說:“我這病是假的,大傻又不是不知道。”
姜姨就又愣怔一下,接着就問:“你願意嫁給大傻了?”
姜抗抗這下就更忸怩了,喊了一聲“媽!”這才說,“我這才多大呀,暫時不想這些事情。”說完就進裏屋了。
姜姨可不想就此算完,跟着進來問:“你騙同學這主意,是不是大傻替你出的?”
姜抗抗就不幹了說:“我憑什麽要他給我出主意呀,我就不興自己想個主意出來?”
姜姨根本不信,問她說:“那你弄得那些假血是哪裏來的?”
姜抗抗說:“上回我就問大傻了,他給我喝的是啥東西?他告訴我了,是紅墨水加紅糖兌的,我不會自己兌呀?”
姜姨哭笑不得。這閨女學好不容易,大傻的壞她可一學就會。
既然閨女肯嫁給大傻了,她也願意,那就隻有大傻這一邊了。
閨女顧忌的不是沒有道理。
大傻他爹雖說也是廠長,那可和現在的這個革委會主任級别不一樣,那是真正的高級幹部。就是大傻他娘,那也是國家人才級别的高人。
當時國家爲了從無到有的,把自己的機械工業搞起來,才會派高級幹部過來,領着大家搞建設。據說,當時市長的職務都沒有大傻他爹高,見了他爹還得叫首長呢。
大傻他爹現在是落了難了,到處亂哄哄的,才沒有人過問大傻。哪天正常了,大傻他爹平了反,光他爹那些老部下,随便挑一個出來都是高幹,到時候沒準就帶着大傻去首都,過好日子去了。
要到那個時候,他閨女可怎麽辦?
不行,這事兒得先和大傻掰扯清楚!
這時候姚遠在街上打掃街道,又哪裏知道這娘兒倆在家裏算計他?
一天的工作幹完了,看看時間差不多,姚遠就和邵玲一起,推着獨輪小推車,去清潔隊交上工具,然後再下班回家。
在外面的時候,姚遠很少說話,說話也是仍舊打頓、結巴,守着邵玲也是一樣。隻是邵玲已經看出來,姚遠雖然說話不利索,但是不傻。無論是掃地還是做事,都是有條有理的。
平日裏,姚遠都是自己幹活,不讓邵玲動手,隻是讓她在村委會等着他就行了。隻有他有事需要出去的時候,邵玲才會出來替他幹活。
邵玲心裏挺感激姚遠,知道她一個女孩子掃大街怕人家笑話,才盡量不讓她出來。因此,她對姚遠也挺好,不歧視他,平時有啥話都喜歡和他說。
其實,隻要不是像張建軍一樣,成心招惹姚遠,和他過不去,姚遠也不會像對待張建軍一樣,對人家橫鼻子豎眼的。對邵玲,他還是比較謙和,也沒脾氣,和對姜抗抗差不多。
邵玲知道姚遠人好,喜歡和他說話。時間長了,兩個人就成了朋友。
姚遠正惦記着讓邵玲做姜抗抗的第一個顧客呢。
姜抗抗穿的衣裳邵玲也看見了。雖然她長得沒姜抗抗好看,可她也是年輕女孩,喜歡漂亮衣服。這個愛好,恐怕是不會随着任何社會制度轉移的。
姚遠就告訴邵玲,姜抗抗的衣服是她自己做的。要是邵玲喜歡,他可以哄着姜抗抗,也給她做一身。而且,姜抗抗會做好多樣式的衣裳,她要是看不中姜抗抗穿的,還可以讓她給做别的樣式,姜抗抗會的可多呢!
姚遠和姜姨家好,就跟一家人差不多,這個邵玲知道。她還真動心了,說要是姜抗抗肯給她做,她就去截布來。也不要别的,就要姜抗抗身上穿的那個樣式就行,比商店裏賣的合身好多。
姚遠就說,自己做衣裳,都是可着身量尺寸,當然就合身,也好看了。
然後就又說,姜抗抗在家閑着,做衣服也是想掙兩個零花錢,替她媽分擔點困難。你去做衣裳她肯定答應,不過得給她點勞務費。對熟人一身衣裳也就三塊錢,比去商店買成品衣裳,還是便宜好多,穿着還合身。
邵玲就答應了,買了布來交給姚遠,還給了他三塊錢做姜抗抗的勞務費。
姚遠興高采烈地拿了邵玲截的布料回來,連邵玲的尺寸和那三塊錢都給了姜抗抗。
姜抗抗卻不要錢,說:“錢你自己拿着就行了,你爲我做衣裳這事兒,花那麽多錢,這錢就算我還你的。”
姚遠就不高興了說:“你怎麽這麽說話呢,什麽你的我的?要這麽說,你每天給我做飯,我是不是也得給你支工錢呀?”
這陣子大家都上班,隻有姜抗抗自己在家裏閑着,做飯也就是她的了。
聽姚遠這麽說,姜抗抗也就不說什麽,把錢接過來,又塞她媽手裏去了。
姜姨就說:“這錢呀,我替你們攢着,到時候還是你們的。”
姜抗抗的臉就紅了。
姚遠愣是沒聽出不對來,轉頭回自己那邊收拾菜地去了,順便跟姜姨說:“那個韭菜又長差不多了,姜姨你記着抽空割了它,要不就老了。”
姜姨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沒聽明白她的意思,要不就是故意裝傻。
這個姚大傻,肚子裏全是彎彎繞,他别再真的是沒瞧上抗抗吧?她開始不放心了。
琢磨半天,撂了手裏捺着的鞋墊子,跟着姚遠後邊也要出去。
姜抗抗就問:“媽你幹啥去呀?”
姜姨邊走邊說:“做你的飯,跟你沒關系!”
天開始漸漸地涼了,姚遠那點留下的地裏,黃瓜已經不接,讓他拔了。還有兩顆辣椒,剩下的他栽了白蘿蔔。
他算過了,種蘿蔔是最劃算的。冬天廠裏分大白菜,自己再種點蘿蔔,到時候還能和白菜換着吃,省的一冬天淨吃白菜吃膩了。
蘿蔔這東西需要水分很大,每天下班回來,他就得去公共自來水那裏打水回來,順便把兩家的水缸裝滿,然後就是澆蘿蔔地。
知道他不傻,姜姨也沒有說讓他自己做飯過日子。姚遠已經喜歡上和姜姨一家在一起的日子了,離開姜姨一家,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過這種艱苦生活的勇氣。
所以,姜姨不提讓他單獨過,他也就繼續讓姜姨管着他。
剛拿了扁擔,勾着水筲要出門,姜姨就進來了。
姜姨沉着臉對他說:“大傻你先别忙着挑水,姜姨有話要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