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亂亂了數月之後,青雲寨終于迎來了一段平靜卻充實的光陰。
由于林甯“發明”了虹吸法和改良版水車,使得滄瀾江沿岸的山寨,一下變廢爲寶。
而鹽井的開發,又讓齊、秦兩國對滄瀾山一系的禁鹽手段失敗。
值得一提的是,秦國禁鹽流入滄瀾山,倒不是爲了青雲寨,而是爲了困死某家父子。
青雲寨和其他山寨,隻是被殃及池魚,但誰又在乎?
而齊國當初的禁令,始終未解除。
林甯沒有提此事,姜太虛亦未說。
姜太虛并不是沒有能力解決,隻是稷下學宮中人嚴禁幹涉齊國軍政之事,不管這個禁令對其他人是否名存實亡,至少姜太虛不會主動去觸碰。
而林甯不說,是因爲他不需要。
“林郎君,你這些手段,當真是……神鬼莫測。”
仰頭望着鹽井上方不斷往下鑽的巨大天車,姜太虛忍不住心生震撼,歎道。
林甯搖頭道:“也是被逼無奈……”
見姜太虛面色隐隐不忍,林甯笑道:“齊國并未做錯什麽,忽查爾東行,借機造成那麽大的殺孽,齊國沒有舉兵來攻,都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隻禁鹽又算得了什麽?”
姜太虛輕輕一歎,道:“那八家戰死的長老家族在使力,他們不敢動手,怕引發更大的危機,但困一困青雲寨,其他人包括學宮都不好說什麽,夫子也不管這些小事,他相信以你之能,可以輕易解決。但我相信,夫子也沒想到,林郎君能做到這一步。”
林甯搖頭道:“有一事,我要提前同你說一聲,以免引起諸多誤會。”
“何事?”
林甯目光漸漸變得幽深起來,道:“冬日漸臨,流民卻愈多。雖有青雲竹和青雲水車,能補種一波冬麥,但收成也要等到來年雪化之後。中間足有數月時間,沒有收成。大雪封山後,連進山打獵都成問題,野果野菜也将盡,上千人的糧食,出現缺口。他們會餓死……”
姜太虛聞言,心底一沉,緩緩道:“我看到你們的隊伍不停的在山間狩獵,除了母幼,見到的大都獵了回來,又用鹽腌制晾曬起來。那樣多的肉,難道也不夠嗎?”
林甯苦笑道:“你這就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了,這些肉供一二千人吃,連三個月都堅持不了。更何況,全吃肉人體會出現問題的,醫書上有明确記載,人若不補充粗糧和蔬菜,會生惡疾。”
姜太虛聞言,沉默了稍許,問道:“那林郎君的意思是……”
林甯淡淡道:“天下之大害,非天災,在巨室也。每逢天災亂世時,巨室結寨立堡自守,趁機兼并田地,奴役百姓,壞事做盡,其惡難赦。與其等到大戰來臨再于戰争中消磨他們,不如,由我青雲寨替天行道,先取一部分,既可除惡,取得的糧食,也能活民無數。”
姜太虛縱然先前已經猜到了,可這會兒親耳聽聞林甯說出,仍不由面色一變,目光淩厲起來。
林甯并不畏懼,目光淡淡的與他對視着。
姜太虛沉聲道:“林郎君,你可知,若依你之法,世間秩序将會大亂!到那時,死傷的隻會更多。”
林甯奇道:“怎麽會秩序大亂呢?我又沒有殺盡天下巨室,這本不現實。再者,姜兄,你要明白一個真理。”
姜太虛問道:“什麽真理?”
林甯呵呵一笑,看着遠方漸漸西斜的落日,道:“這世間,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我們要堅持對的,并去改正錯的。”言至此,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姜太虛。
不知是否是錯覺,姜太虛直覺得林甯此時的目光,璀璨的恍若驕陽一般,又聽他擲地有聲道:“巨室之惡,人所共知,而你們許多人卻因投鼠忌器,對他們聽之任之。此絕非大道,也絕非正義,而是禍亂之源!既然你們做不得,那麽就由我青雲寨來做。
哪怕,我們會因此跌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哪怕,我青雲寨會因此背負上滾滾罵名。
然,道之所向,雖千萬人吾往矣。
義之所存,雖九死其猶未悔也!”
此煌煌之言,如黃鍾大呂般,震的姜太虛心動神搖。
此情無關武功高低,而在心境道基!
這世上,口号喊的響亮的人有很多,尤其是儒生,擅微言大義者不知凡幾。
谏言巨室之禍的人,千年以來果真沒有?
私下裏清流們議政時,批判過不知多少回!
可真讓他們去滅了巨室,誰敢?
真到他們上位掌權,第一件事,就是去交好巨室。
所謂“爲政不難,不罪巨室”,便是此理。
讓他們拿官帽子去搏都不敢,更何況身家性命和一世清名?
不止他們,就是姜太虛他自己,自忖都沒有這種破釜沉舟的勇氣。
曆代夫子,誰又敢放言滅了巨室,道之所向,雖千萬人吾往矣?
沒想到,小小一個青雲寨的山賊,竟然有這等玉石俱焚的剛烈正氣!
蓦地,姜太虛想起了林甯那一番至言:
天地有正氣!!
深吸一口氣,姜太虛躬身道:“林郎君隻管按道義之所在前行,姜某雖困囿于身份,不便直接出手,以免引發滔天巨浪,但也會竭盡全力,助林郎君一臂之力。至少,不用擔心來自學宮的壓力。”
此言一出,姜太虛發覺自己虛浮的氣息,忽然凝實了許多。
他眼眸一亮,心中愈發堅定,與林甯對視了眼後,拱手一禮,轉身離去。
背影挺拔如滄瀾!
林甯緩緩呼出口氣,心道:娘的,總算等到了這句話,沒有這句話,瘋子才敢做這等事。
“哎喲喲,不行了,他再不走,奴就要笑死了,他居然……他居然信你……”
一個千嬌百媚容顔足以颠倒衆生的“禍水”從鹽井的另一邊搖搖走來,一舉一動一颦一笑,都有勾魂奪魄之妩媚妖美。
唯有那一雙幽幽怯怯星點含情的眼眸未變。
在服下朱果,并由林甯施針後在旁守候下,皇鴻兒終于破至了第八劫身,不僅晉級成爲高品宗師,武功大進,而且一身排骨也不見了,身量恢複了往日的潤澤。
這一變,就從柴火妞變成了禍國殃民的絕色。
别說山寨的男人,就連女孩子們,都有些撐不住這等顔色了……
山寨裏唯有寥寥數人對她的模樣依舊無動于衷,令她可惜的是,林甯居然也在這數人中……
“你笑什麽?”
林甯皺眉問道,目光隐隐嫌棄。
皇鴻兒一看到這種目光,就忍不住想炸毛,強壓要出手的欲望,咬牙問道:“你這是什麽眼神?”
林甯淡淡道:“你知道爲何我不受你這種魅惑麽?”
皇鴻兒聞言一滞,而後忙問道:“爲何?”
林甯目光淡漠的看着她道:“因爲你表面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皆非出自你的本心。我甚至可以感覺到你心底的激憤和仇恨,這與你面上的妖娆和笑意格格不入,所以不僅不會被魅惑,反而覺得有些詭異。”
皇鴻兒聞言,面色大駭,忍不住倒退了幾步,失聲道:“你能看透我?!”
林甯搖了搖頭,道:“不能。”
皇鴻兒無法接受:“那你怎會知道我的内心是什麽樣子?”
林甯抽了抽嘴角,道:“我猜的,可是看到你這個樣子,顯然,我猜對了。”
皇鴻兒:“你……”
好賤啊!!!!
林甯擺手問道:“你剛笑什麽?”
皇鴻兒見沒事人一樣的林甯,恨不得撕碎了吞下去,隻是念及第九劫身還需要他,隻能強吞咽下這口惡氣,哼了聲,道:“我笑姜太虛神子一般的人物,之前好似天之驕陽,黑冰台那位東方伊人,皇城司那位楚國小霸王,都遠不及他。可到了你手裏,卻好似傻子一般……”
“傻子?”
林甯用關愛制杖的眼神看着皇鴻兒,道:“你以爲姜太虛不知道你在附近偷笑?你以爲他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就你這樣,還想一統魔教,再争天下?笑話!我告訴你,姜太虛在堅定自己的道,在純粹自己的心境,在穩定自己的根基。他的境界,遠遠超過你和那位東方伊人,哪怕你現在也成了高品宗師。怪不得都将你們叫魔教,哪怕你們的教主突破成爲武聖,你讓他和夫子幹一架試試,夫子都不用君子劍,一把春秋筆就能讓他凋零成青史之灰,你信不信?”
皇鴻兒漸漸不笑了,她關心的不是姜太虛,而是林甯:“你的這些作爲,到底是爲了哪般?”
林甯呵呵一笑,道:“你一定以爲我是爲了自己的野心,或許猜測,我和你一般,對無上權勢有着莫大的熱衷。我告訴你,不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隻想活的有意義些,更積極些,也更向上些。
我自幼受到的核心教誨,讓我必須在活的不錯還有餘地的情況下,多幫助些人,幫的人越多,我越幸福,越自豪。
我最大的心願,是看到國泰民安,而不是如你們當世大多數強人那樣,隻想多殺些人,憑借手中刀劍,讓别人怕你們,畏你們,服從你們。
若非看透了我的本心,你以爲姜太虛果真是傻子?”
對于一個一心向往積累功德點的人,誰敢說他不純粹?誰敢說他别有企圖?
在不知功德點存在的前提下,他這樣的做法,與聖人的差别真沒多少……
巨室,哪有那麽好劫掠的?
若非說動了姜太虛攔下學宮的壓力,學宮果真派出一位巅峰宗師,青雲寨除了灰灰絕無第二種可能。
皇鴻兒幽幽星眸怔怔的看了林甯良久,直到林甯面露不耐煩時,才輕輕一歎,身形蕭索的轉身離去。
卻不知這一歎,在爲誰悲……
在巨大天車的另一方向,稷下學宮五經博士吳媛面帶輕紗站在那,遙遙注視着二人。
待皇鴻兒離去,林甯若有所覺的看過來時,吳媛輕輕屈膝一福,以女子禮禮敬了番後,也轉身離去。
……
PS:我這個人的文和我這個人一樣,正派正能量的一塌糊塗,感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