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林甯的眼光,都能看出宋思成的驚恐絕望。
但其實,真正将他逼入絕地的,不是正面斬殺而來的神劍,而是幾乎抵在他腰椎上透着森然殺意的斷紅顔。
若非那把匕首擋住了他的退路,他至少能做到全身而退。
皇鴻兒那雙幽幽怯怯星星點點的眼眸,在宋思成看來,卻是世間第一等恐怖的眼神。
身陷死地,宋思成卻不甘就死,他怒聲咆哮一聲,将手中天璇寶槍拼死橫攔于身前。
至于身後的那把奪命匕首,則偏側身體,準備避開重要部分,用身體生生撞開。
他要絕地求生!
隻是見他如此,田五娘鳳眸中寒芒凜冽,手中天誅神劍,清光更盛,無視攔在面前的兵刃,勢不可擋的斬了下去。
而皇鴻兒手中的斷紅顔,更是如跗骨之蛆,緊挨着宋思成的腰窩。
“斬!”
随着一聲清洌厲喝,田五娘手中神劍已被一片清光籠罩,簡直如同高品宗師莅臨。
宋思成手中的寶槍,連分毫阻礙都沒做到,就連同手臂一起被斬斷。
随着一聲慘叫聲,又繼續斬下。
然而就在此時,忽然聽到一聲爆喝聲從古道東路傳來:
“劍下留人!”
聽聞此聲,皇鴻兒最先變了面色,道了句:“高品宗師!”
她心底都納悶,世間的高品宗師統共就那麽多人,皆是一方巨擘,怎會在這出現一個?
莫說高品,就是中品,除卻被三大聖地圈起來苦修當做底蘊的,在江湖出世的滿打滿算也不超過二十人。
天下如此之大,怎會都聚集在小小一個青雲寨?
然而就聽林甯沉聲喝道:“斬!”
随着這一聲,田五娘分毫顧慮也無,一劍斬下。
“啊!”
宋思成原本聽到熟悉的高品宗師之聲勢,以爲絕地逢生,還打算過了這一劫,一定尋時機将這狗屁山寨滿門屠盡,豬狗不留。
誰知這山寨賊子居然如此大膽,連高品宗師之言都敢無視。
讓他隕命于此,滿腹不甘怨恨,隻能訴與閻王聽……
“混帳!”
趕來之人見宋思成整個人被斬成兩半,臉色難看之極,厲聲道:“何以趕盡殺絕?小小年紀,好歹毒的手段!”
田五娘話不多,隻持天誅,正對來人。
皇鴻兒卻倒退半步,以目示意林甯:打不過。
林甯卻不懼,上前走到田五娘身邊,看着來人微笑道:“趕盡殺絕?歹毒?此人與我們素不相識,無仇無怨,卻暗中威逼我山寨弟兄帶路,想進山寨大開殺戒。若非我們人出來的快,連我才六歲的妹妹都要喪命于此。怎麽,年紀大了就能爲所欲爲,年紀小就隻能立正挨打?聖人曰:吾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聖人所言之從心所欲,不包含肆意殺戮吧?”
來人聞言臉色先是一沉,不過随即想到了什麽,上下打量了林甯一番後,問道:“你就是滄瀾山青雲寨的林小甯?”
林甯還是有些意外的,不過想了想,心裏多少有些數,反問道:“老丈來自稷下學宮?莫非是姜太虛的先生?”
老人聞言面色一滞,哼了聲道:“姜子淵的先生隻有一個,就是夫子,老夫如何當得起?倒是你,果然不負狂妄之名,動辄歪曲聖人言,你才讀了幾本書?”
不過又想到了什麽,老臉抽了抽,目光古怪的看着林甯。
姜太虛的先生不止一個,還有眼前半個。
尋常百姓可能不知道,可是在齊國上層,尤其是金字塔尖兒的那一小撮,林小甯之名,如雷貫耳。
儒學之風大行天下的齊國,林甯所言的那兩番話,震的一幹大佬們人仰馬翻。
若林甯是一位六七十,哪怕是四五十的老儒,怕是會立刻被請進臨淄,當半聖給供奉起來。
可他卻隻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要不是姜太虛已經以半師禮拜過,怕早有無數人口誅筆伐此欺世盜名之小賊了。
盡管也有人私下裏議論,姜太虛之所以拜半師禮,隻是因爲初聞此煌煌大言亂了心神,才着了奸賊的道。
可既然夫子沒有出面否定姜太虛的做法,那其他人也就無人敢明說什麽。
某種意義上,姜太虛就代表着稷下學宮,代表着夫子,因爲他是注定要成爲未來夫子之人。
不過無論怎樣,可以肯定的是,對面這小賊書應該讀過不少……
對面站立的林甯,聽聞此言後一顆心卻是徹底放下。
對方來自齊國便好,而且明顯是個地位極高之人,要是出自稷下學宮就更好了。
越是這樣的人,今日就越安全了。
心中安定後,他負手而立,氣度飄逸超然。
此等做派,讓一旁的皇鴻兒都爲之側目。
當世敢如此站在一個憤怒的高品宗師前的人,真沒幾個。
他憑什麽?
但無論憑什麽,這個男人的膽魄都已不俗。
就聽林甯用不疾不徐聲音淡然道:“讀書多少,與知理無關。吾輩雖爲山賊,卻信奉盜亦有道。老丈若有心,可四處打聽打聽,我青雲寨立山門百年來,可曾妄殺過一個良善百姓?兼聽則明,偏信則暗。老丈不妨再去認真打聽打聽,這位行事下作,無故襲殺我山寨之人的老狗到底爲人如何。想來,是非自明。”
人老了,多半不喜歡“老狗”二字。
且林甯之前所言原是謙謙君子的風範,老狗二字,卻太顯惡毒。
老人沉聲道:“果然有詭辯之才,但是任你巧舌如簧,老夫也絕不會輕信。”
林甯聞言微笑道:“人不可輕信于人是對的,所以我方才言道,老丈可自行驗證便可。若所言有虛,我青雲寨妄殺過一個無辜之人,以老丈之身手,自可再來讨個說法便是……對了,不知老丈今日前來,到底所爲何事?”
老人聞言一滞,不過随即面色坦蕩的負手而立,道:“老夫琅琊羅珍,來此有二事。”
林甯面色不改,呵呵笑道:“琅琊羅氏……是爲羅成和羅榮而來吧?此事且先不提,是談是打都好說。敢問老丈第二件事是什麽?咱們可以來個先易後難,總要先解決掉一事才好,不好讓老丈空手而回。”
羅珍聞言冷哼一聲,讓他空手而回?好大的口氣!不過他還未開口,就聽後面遙遙傳來一道響亮的女童聲:“翁翁!你和表哥說好了嗎?他要不要見我,和我回臨淄?再不回去的話,等回家後,娘和大姐要打南南的哦!”
此童言傳來,旁人多茫然不解,唯獨站在客棧門前被春姨摟在懷裏的小九娘忽地一個激靈,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似是感受到了極大的危險!
她立刻伸長脖頸望了過去,就見不遠處古道邊的一塊大青石後,一個梳着兩個沖天鬏的小女孩,紅撲撲的臉蛋,亮晶晶的眼睛,正巴巴的望着她的姐夫,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
小九娘之前的恐懼一掃而空,全身充滿了力氣,趕緊大聲道:“喂!你認錯人啦,我姐夫不是你表哥,你快回家吃飯去吧!”
兩個小女孩對視在一起,隐約間,有火花四射。
這時,反應極快的林甯隐約猜出了對面小女孩兒的身份,一直溫潤的眼神一瞬間淩厲到了極點,看着羅珍緩緩道:“我原以爲,閣下是讀書明禮之賢達,看來是我錯了。世人皆讀書,然有如姜太虛般謙謙君子者,亦有如南宮、田星、羅榮、于明等利欲蒙心之貪婪賊子。但我仍舊沒有想到,有人可以道貌岸然到這種地步。羅成爲榆林守将時,設計伏殺我爹、殺我二叔,殺我青雲寨無數弟兄,就算這樣,我們都沒有進城去動他的家眷,而是憑借本事,在戰場上誅殺他報仇雪恨。我真是沒有想到……”
“夠了!”
沒聽林甯說完,羅珍一張老臉都快成了醬紫色。
若非顧忌青雲寨背後的那位聖薩滿,他早就一掌下去,将這混帳砸個稀巴爛。
他雖也讀書,卻不是腐儒,以他的身份地位,哪有這麽多閑功夫和一個孺子浪費口舌?
當然,若非顧忌青雲寨後面那頭老蒼狼,他也不必帶一個甯家人過來。
顔面掃地!
這個污名,羅珍當然不能認,他大聲道:“琅琊羅氏,千年名門,想滅你一個小小山寨,還需要尋什麽人質?此女是老夫在臨淄時無意遇到,近來因你之名,使得臨淄甯家名聲大噪。隻是甯家早在二十年前就江河日下,因你母之事,累得甯家處境愈發艱難,如今破敗的隻有一病婦帶着五個女娃孩童艱難度日,常常被讨債之人羞辱。因得知老夫要來滄瀾,這女娃苦苦哀求,老夫才特意帶她來此,尋她表兄回家幫忙。你這混帳,不言謝則罷,怎敢如此信口雌黃?”
林甯聞言,顧不上去指出這番話裏的漏洞,譬如一個小女孩怎知琅琊羅氏的家主要來青雲。
他看向對面站在青石上正沖他笑的歡喜的小丫頭,雖穿着樸素,但笑容幹淨明亮,心裏實在難掩喜愛。
“表哥!”
脆生生極爲響亮的一聲呼喚,讓林甯忍不住笑出聲來,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是你表哥?”
小丫頭眨着大眼睛,有些興奮道:“因爲你長的和我爹有好幾分像哩!我爹是表哥的舅舅,外甥像舅,所以,你就是我表哥!”說罷,又響亮的喚了聲:“表哥!”
林甯看着這個爽朗單純的一塌糊塗的女孩子,應了聲:“啊?”
“我餓咧!”
林甯:“……”
他無意中發現,小丫頭說這三個字時,他對面的羅珍老頭兒,老臉竟然抽了抽,變得有些不自然起來。
林甯認爲,這其中,必有蹊跷!
老頭這等身份地位,路上該不會餓着我表妹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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