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山寨數百人一夜未眠的操勞,黎明時分,整座山寨已經大變了樣兒。
山民們甚至連夜将山寨所有屋子的外牆都粉刷了遍……
大紅的囍字,更是貼滿了各處。
二十來個八、九歲的頑童,穿着新衣,舉着十來根細竹探入一堆火堆裏,發出“哔哔啵啵”的炸響聲,一片歡騰。
墨竹院内,方智、周成、胡小山、曾牛、李軒等人任憑啐罵也不走,笑哈哈的勾肩搭背的圍觀着春姨替林甯換上了大紅的新郎服。
穿一身大紅花裙的小九娘則一會兒幫春姨拿衣遞鞋,一會兒又幫林甯端茶倒水,蹦蹦跳跳歡天喜地。
似連空氣中,都彌漫着喜慶的味道。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開心……
客房内,趙二公子且不說,他本打着抱着美人歸,順便将一線天收入麾下的目的而來,現在反成爲階下囚,而他觊觎的美人明天卻要成親,對象還是害他至此的奸賊,他若能開心那才叫見鬼。
除卻趙二公子外,那些客居青雲寨,等待和燕郡趙家還有血刀門做了結的幾位當家人也一個個犯起愁來。
如今他們都算是破家舍業了,除卻保全了自身外,其他幾乎一無所有。
唯一的指望,就是青雲寨。
可他們再糊塗也明白,青雲寨和他們一樣是山賊,不是佛祖,不可能爲了他們付出多大的代價去救他們的家人和弟子。
人家先前也已經将話說的很明白了,不會吞并他們,更沒準備爲了他們付出什麽代價……
雖如此,可射日門主衛莊和金鍾堡主靳天樂等人還是明白,如今能力挽狂瀾救回他們家人的,唯有青雲寨。
平日裏想送禮都沒機會送,人家肯定不會收。
卻不想,趕上了這樣一個好時機。
隻是……
他們眼下都孑然一身,别無長物,又能送什麽呢?
若無重禮,送上去說不得反遭人恥笑,甚至得罪于人。
射日門主衛莊沉吟許久後,輕輕一歎道:“老夫準備将老夫射日門的鎮山絕學《無聲箭》獻上,老夫聽聞,那位林少俠擅射……”
此言一出,衆人紛紛面色大變。
金山寨寨主朱勇同樣善射,其兵器爲一張大圓弓,雖比不得射日門的無聲箭神奇,卻也威力不凡,尤其是射速極快,他吃驚道:“衛老門主,這《無聲箭》是射日門的根本啊,怎容外洩?”
衛莊搖頭苦笑道:“射日門的根本,是老夫被囚的家人弟子和門人。他們若不能出來,老夫守着這門絕學又有何用?”
朱勇語滞,他内心仍不願交出手裏的絕技,隻是連堂堂十三大山主都肯上交,以表心意,他又如何能說一個不字?
黑風寨主邱剛面色沉重道:“果真要如此?青雲寨是滄瀾山綠林中出了名的義氣之人,他們……”
邱剛的話未說盡,就被金鍾堡主靳天樂不客氣截斷道:“青雲寨是義氣,可人家也不是傻子。你們和青雲寨若是兄弟,那你們一文錢都不用出,人家就能幫你們救出人來。可你們和青雲寨有這種義氣交情麽?”
莫說一夥子山賊,便是正道名門大派間,實際也以利益爲先,哪有什麽交情義氣?
更不用說條件惡劣的多的滄瀾山賊之間,不抽冷子落井下石就算義氣了。
靳天樂對衛莊拱手道:“到底還是衛老兄人情練達!”
衛莊苦笑道:“人情練達又有何用,隻怕人家未必瞧得上。”
毒龍堡堡主歐陽銳忍不住尖聲道:“衛門主,你的無聲箭可是第一流的絕學,青雲寨也瞧不上?”
衛莊瞥了歐陽銳一眼,往日裏這等名聲陰毒的人他是不大理會的,隻是現在這個境地,多一分力量就多一分希望,所以解釋道:“對青雲寨來說,他們并不缺功法。如今他們那位寨主練的是林家的《乾坤勁》,劍法更是高明,除非我們能尋來一部地級功法,否則其他的,對他們來說意義不大。”
衆人聞言無語,地級功法……
他們要有地級功法,幹脆直接和燕郡趙家還有血刀門交易好了,想來趙家和血刀門一定會同意放人。
還用得着上趕着巴結青雲寨?
見衆人氣勢漸衰,衛莊卻又給衆人打氣道:“倒也不必太悲觀,青雲寨雖說不管我們,但我看着,他們也不想和趙家還有血刀門徹底結成死仇。燕郡趙家離這裏雖遠,卻也是數百年的上中名門,遠不是我們能比。而且趙家還運作了一個族人成爲榆林城太守,再加上血刀門,縱是青雲寨也吃不消。所以青雲寨多半會選擇和談,我們也就還有機會。這一關,不一定就是死劫!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隻要能換回家人和弟子,其他的都好說。”
聽他這般說,一衆老江湖都覺得言之有理。
于是皆聽從衛莊之言,尋筆墨書寫下各自的功法絕學,當做賀禮送與田五娘和林甯,作新婚賀禮。
……
“吉時已到!”
山寨大總管孫伯一大把年紀,卻依舊當仁不讓的做起了婚禮司儀,扯着嗓子嚎道。
當年,林龍和甯氏成親,便是他做的司儀。
林甯在方智、胡小山、周石、李軒、曾牛等八個轎夫的陪伴下,騎在馬上,引領着一座八擡大轎前往了蒼松院。
不過進了蒼松院,卻被鄧雪娘領着一群山寨大娘給攔下了:
“小甯,你總說自己是讀書人。我聽說縣城裏的讀書人娶妻,必要寫一首催妝詩才能進門兒,今兒你也得寫一首才成。”
一衆老娘們兒紛紛起哄。
林甯吃驚道:“你們還聽得懂詩?”
打量人的目光,好像在看制杖……
“呸!”
鄧雪娘氣的啐罵道:“你當老娘不識字?”
不想一旁卻有拆台的:“四當家的,當年還是夫人教得咱們識字。她老人家在天之靈若是知道你在這樣大喜日子裏用這些爲難小甯,怕會不高興。”
鄧雪娘面色一滞,随即揚頭道:“不會!林嫂子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善良賢惠的女人,她看到今天隻會高興,哪裏會生氣?”
說罷,拿眼觑視林甯。
其實她心裏也有些忐忑起來,感覺騎虎難下,方才看到身着新郎喜服的林甯騎馬而來,面如冠玉、唇紅齒白,哪裏還像山寨裏的山炮,分明就是個王孫公子。
再念及她那癡傻女兒,一顆心徹底投在了這壞小子身上,結果卻隻能做個小……
心裏不忿,就想給他添點亂。
隻是現在又難免擔心,怕果真壞了事。
萬一林甯若是吟不出來,那可遭了。
旁的不說,回頭春姨就能活吞了她!
心裏打定主意,就算林甯放個屁,她也捏着鼻子認了……
卻不想林甯卻坐在馬上,朗聲誦道:
“一床兩好世間無,好女如何得好夫。高捲珠簾明點燭,試教菩薩看麻胡。”
“哄”的一聲,别說一衆婦人們,連擡轎的八人都噴笑出聲。
大當家的田五娘這樣的好女,可不就是嫁給了個麻胡嗎?
他們再沒想到,一向傲慢的如同公雞的林甯,居然會承認自己是“麻胡”!
不過他們外面笑瘋了滿意了,可在裏面給田五娘當伴娘的寶勒爾聽田五娘翻譯過後,卻跳起來要去和林甯拼命。
“麻胡”原本的意思就是醜陋的胡人,偏寶勒爾是胡人且不說,臉上的雀斑還一直是心結。
這下不要了親命了麽?
那惡人分明是在嘲笑她!
好在田五娘及時安撫住了她,同她分說,這是新郎的催妝詩,典故來自一醜女婿對丈母娘的小小反擊。
寶勒爾聽罷才暫熄怒火,可對讀書人卻愈發厭惡。
總算她還記得今天是田五娘的大喜之日,而額格其田五娘又心思忠厚,不肯舍棄了那個賊眉鼠眼隻表面光鮮的小白臉,所以才按住心裏怒火沒再發作,連林甯進門背新娘上花轎都隻拿眼狠狠瞪了兩眼而已。
林甯自懶得理會這個草原蠢丫頭,他已經知道之前是這個蠢丫頭求的田五娘出面救人,再加上她那狗爹,對她好感着實有限。
背上了蒙着紅蓋頭的田五娘後,林甯心裏說不出的痛快,哈哈一笑,沖正在門口擠眉弄眼的方智等人得意大笑道:“從今往後,雖人生風雪冰霜吾亦有人相随!單身犬們,你們好啊?哈哈哈哈!”
見他這般嚣張,方智等人無不笑罵道:“你不就一麻胡麽?恁地嚣張?”
林甯近來對方智這幹被青雲寨山寨文化洗腦的小年輕們改觀了不少,也樂得和他們吹牛:“麻胡?什麽麻胡?”
曾牛都“惱”了,甕聲急道:“你剛還說叫菩薩看麻胡,你不就是麻胡?”
林甯連連搖頭道:“不學無術,不學無術的蠢物!我那詩說的是我這個男菩薩娶了個麻胡,将就着過日子罷。
一床兩好世間無,好女如何得好夫……
我自然是好夫,那新娘就是麻胡。
這意思你們都不懂?
好粗蠢的一群山賊!嘶……”
話剛說罷,就倒吸了口涼氣,肩頭被背着的某人“輕輕”揪了下。
原來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孩子,也會“揪”人咩?
不過,這也說明她漸漸恢複了正常,這是好事!
再不多言,林甯背着田五娘送上了花轎,由方智等八大轎夫擡着,前往了墨竹院。
……
墨竹院正堂主座上,此刻坐着兩個婦人。
一個,便是将林甯一手帶大的春姨。
她雖爲婢女身份,原也不可能坐雙親位,而是要讓給方林等當家人。
不過林甯一意孤行,必要她坐主位,方林等人見他如此堅決,也跟着相勸一番後,春姨才勉強入座……
而另一位,則是蔑兒乞老可敦。
這位極中意五娘的草原老婦人,是作爲五娘的親人來受禮。
當然,這至親不是這樣好當的。
老太太爲田五娘準備了一份豐厚的大禮!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