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格其,你不是說你的胡日根會醫術麽?”
寶勒爾見大人們束手無策,忽然想起之前田五娘說過的話,悄聲問道。
田五娘本不想林甯摻和進來,不是她不義氣,隻是爲一個類似“皇後”身份的女人看病,實在福禍難知。
或許蔑兒乞老可敦也這般認爲,她難得沉下臉來訓斥道:“寶勒爾,不準胡說,五娘的夫君隻是一個纨绔子弟,哪裏懂什麽醫術?”
寶勒爾到底經曆淺些,不服氣道:“額格其的胡日根雖然很讨厭,可是真的會醫術。額格其之前殺格列山手下的勇猛之人,受了好重的傷,可她的胡日根帶她去醫治回來後,就全好了。額母你忘了,先前額格其也說過,她的胡日根如今變好了,開始學武,還懂醫術了。”
蔑兒乞老可敦聞言抽了抽嘴角,沒功夫理會這笨孫女兒,回頭對目光探究的看着她的圖門汗和忽查爾道:“阏氏身份何等貴重,怎容一無賴小兒胡鬧?莫聽寶勒爾渾說。”
圖門汗忙道:“額吉,這個時候隻要能救阏氏,其他的都好說。咱們草原到底不是中原,我雖仰慕中原學識,卻也不會盡信。那邊的一些凡俗缛節,此時不必在意的。”
然後又問田五娘道:“你夫君果真懂醫術?”
到了這個地步,其實已容不得田五娘否認了。
而且蔑兒乞老可敦也對她微微颔首點頭,田五娘便垂下眼簾道:“是。”
圖門汗大喜過望,又看向北蒼國師忽查爾。
他本就是性子軟弱之輩,這些年來,全靠忽查爾支撐才坐的穩王庭。
草原上多有人暗中嘲笑:至尊至貴的黃金家族斡孛格,如今落在了一個如婦人一般的綿羊手中。
而這隻綿羊一生最大的幸運,卻是得到了一頭蒼狼的效忠。
眼下這會兒,圖門汗也下意識的向忽查爾尋主意。
一直冷眼旁觀的忽查爾對田五娘颔首道:“既然你和額母還有寶勒爾有此淵源,便不算外人,可以叫進來醫治。”
若是先前,忽查爾身爲新晉武聖,亦是北蒼王庭的國師,以這等天下有數的身份居高臨下說出這番話,田五娘心中并不會以爲有何不對。
但現在……
她心裏卻隐隐不高興起來。
聖薩滿,又如何?
既有所求,合該于禮,而非所命。
然而不等她說什麽,寶勒爾卻已經歡快的叫道:“我去我去!”
雖然寶勒爾對林甯的印象很不好,但爲了田五娘,她還是想給林甯一個珍貴的出人頭地的機會。
就常理而言,這等機會也确實千金不換。
但是……
青雲寨上的這一雙人,并不能以常理度之啊。
不過出乎田五娘意料的是,她原本以爲素以讀書人自居的林甯會不假顔色,拒絕進帳,卻不想根本沒用多久,林甯就随寶勒爾進了金帳……
隻是有些不同的是,他看起來憔悴之極,似随時都會暈厥過去。
甚至,大半個身子都倚在被壓的滿臉通紅的寶勒爾身上。
人和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這樣神奇,相比于眉清目秀滿身書卷氣的林甯,寶勒爾認爲一臉麻子的方智看起來更舒服些。
若非爲了幫田五娘,她才不會架着林甯進來呢。
林甯許是看出寶勒爾的不善,所以趁機欺負了她一回……
“山野草莽之人,見過汗王、國師。”
林甯氣息孱弱的說罷,以目示田五娘。
田五娘竟看懂了他的意思,頓了頓,用草原話翻譯給了帳内諸人。
圖門汗和寶勒爾不同,他一見林甯便眼睛一亮。
貴爲草原萬部之主,既然仰慕中原文化,自然見過不少中原讀書人。
但從沒有哪個,有眼前這位少年的靈秀之氣……盡管看起來有些奄奄一息。
聽完田五娘的翻譯,圖門汗忙開門見山問道:“小先生可能救阏氏?”
田五娘轉問林甯,林甯看了眼主座上昏迷不醒面色慘白的胡甯阏氏,推開了小雀斑臉寶勒爾,想上前看看。
隻是他确實手腳無力,行動不便,不過他并未求人,隻是微微皺了皺眉,看了田五娘一眼。
田五娘便擺脫了正抱着她胳膊告狀的寶勒爾,輕輕攙扶住林甯上前,好讓他上前查看胡甯阏氏的情況。
寶勒爾見狀,差點氣的原地爆炸。
這壞人果然就會欺負她的額格其!
隻是眼下這等形勢,她也不好發作,隻能埋在心裏……
衆人卻見林甯隻在胡甯阏氏的脈上搭了下,便收回了手。
這般簡略的過程,讓圖門汗眉頭都皺了起來,便聽林甯道:“喜脈。隻是胎兒的脈象幾乎停頓,動了胎氣。另外,動胎氣的緣故并非是因爲之前的戰鬥,而是因爲……懷孕期間房事過多。”
聽至此,田五娘俏臉雖然依舊淡然,可鳳眸卻橫了林甯一眼,頓了頓,将前一句翻譯了過去。
然而令她驚訝的是,忽查爾将後半句翻譯給了圖門汗。
他竟然懂中原話……
圖門汗聞言老臉不禁一紅,不過他更關心道:“小先生可能醫治安胎不能?”
林甯的氣息看起來更弱了,盡管在忽查爾看來,其實他的呼吸脈象非但沒有變弱,還在漸漸變強……
隻是忽查爾并未說什麽,僅僅以平靜的目光看着這個身處北蒼王庭金帳,面對當世最有權勢和最強大之人,卻仍能不動聲色做戲的少年。
林甯“孱弱”的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同田五娘說了番後,田五娘轉告圖門汗道:“小甯可以醫治,但現在他的身體不允許,他要回山寨修養一下。且有幾種重要的配伍之藥,隻有山寨有庖制。所以,如果汗王想請小甯爲阏氏診治,最好……移駕青雲。”
說罷,田五娘心裏都覺得有些荒唐。
雖然自千年前極盛之後,連續數百年來草原勢力都在走下坡路,偶有起伏,但波折不大。
因爲數百年來,草原再未出現過聖薩滿鎮壓國運。
但即使如此,北蒼王庭仍是天下有數的最強勢力之一。
可是小甯他卻要請這樣的人去山寨做客……
他大概,又想使壞了吧……
不知爲何,田五娘在感到荒唐之餘,心裏也生出一抹淡淡的驕傲。
縱是荒唐,這世間又有幾人能有如此膽魄?
圖門汗聞言也是一驚,他雖是草原上的另類,崇尚中原文化,可中原文化才最講規矩。
焉有一國之主輕易離國,還下駕一個山賊寨子之理?
可是……
看着面若金紙的胡甯阏氏,圖門汗又着實放心不下,便問道:“能否就在這裏醫治?朕可派快馬前去取藥來。”
又立刻許諾道:“隻要救得阏氏,朕不吝萬金相賜!”
林甯對田五娘道:“告訴他,有幾味藥必須在山寨裏方能煉制成,非故意刁難。而且,我是讀書人,品格高尚,治病救人從不多要銀子,視錢财若糞土。”
田五娘忍不住橫了他一眼,不過拿不準林甯的路數,猶豫了下,還是如實翻譯。
林甯一邊繼續“嬌”喘微微,一邊看向了那位一直打量他懂中原話的草原國師。
他前世就常聽到一句話,某人眼睛似大海般深不可測。
隻是縱是前世有幸見到過一些通天的大人物,眼睛……也隻是眼睛。
他本以爲這句話是在吹牛皮,直到現在……
那雙淺藍色的眼睛,仿佛一對深不見底的魔淵,能将人的靈魂都吸引進去。
一陣陣的眩暈襲來,林甯心頭大駭,縱二世爲人,他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等詭異恐怖的情形!
林甯拼命想移開眼睛,可一時間竟根本無法移開。
冷汗一瞬間浸透了衣裳,心中升起莫大的恐懼!
這到底是什麽鬼名堂?
然而在旁人看來,他隻是看着對他颔首微笑的國師忽查爾……
田五娘轉述完林甯之言後,圖門汗愈發猶豫起來,看了林甯一眼,見他看着忽查爾,一怔後,便也看向忽查爾。
忽查爾沒有看圖門汗,目光始終未離林甯,用純正的中原話問道:“你果真不能在這裏爲阏氏醫治嗎?”
他雖沒想将林甯如何,卻也準備給他一個教訓,讓他莫要自作聰明,小觑北蒼王庭。
田五娘聞言鳳眸微眯,看了眼忽查爾,又看向林甯,這一看,修眉登時蹙起。
她看出了林甯的不對,林甯方才雖弱不禁風,可眼睛卻不失靈性和狡黠,然而此刻,他的目光竟呆滞起來,木然的看着忽查爾。
田五娘雖年歲不大,卻也算得上一名“老江湖”。
早先聽聞過長輩們說過許多綠林奇事和奇功,其中就有一種奇功,名叫“移魂妙法”,專攝人之心神,操控如傀儡,使其言聽計從。
眼下,林甯之情形,豈不是正同中了“移魂妙法”一個樣子?
然而就在田五娘勃然色變,手握天誅劍準備轉身擋在林甯身前時,便聽他木然說了句:“不能,因爲,沒藥。”
忽查爾聞言忍不住一怔,他正眼看了看林甯,卻并未看出異樣,微微皺了皺眉頭後,對圖門汗點點頭道:“便送阏氏去他那山寨診治吧,如今,什麽都沒有爲大汗留下骨肉子嗣更重要。”
圖門汗聞言自無不可,隻是也擔心:“王庭那邊……”
忽查爾輕輕一歎,眼中盡是惋惜,那些發動叛亂的,真的都是草原上最傑出的人傑,許多還都是他親自發現并提拔上來的。
可是現在卻……
搖了搖頭,忽查爾道:“大汗放心,既然我已出關,草原上再無亂事。兀立其會執天神旗巡視各部,不會再有事的。”
兀立其是忽查爾的三弟子,這場動亂中,他的大徒弟被殺二徒弟重傷,唯有三弟子還好。
連他都看好的那些重臣和頭人發動叛亂,又怎會沒有高手……
如今,忽查爾手下隻有兩個嫡傳弟子,一個還素來隐身不見人前。
不過圖門汗并不在意這些,他聽聞最信賴的國師說草原無事,登時大喜,就下令準備移駕青雲寨。
而這邊,田五娘看着眼睛已經恢複清明但目光卻漸漸古怪起來的林甯,輕聲問道:“小甯,你可還好?”
林甯看向田五娘,目光幾乎難以遮掩激動和興奮,他抿了抿嘴唇,看着田五娘輕聲道:“好,前所未有的好。”
田五娘不解,隻是眼下林甯并未多解釋……
忽查爾雖晉升爲威絕天下的聖薩滿,幾爲陸地真仙,但他還是圖樣圖森破……
竟會對一個挂着系統的位面之子實施移魂大法!
這一下,卻讓他得不償失。
付出的代價之大,更勝天誅神劍!
再看向忽查爾,見他還對自己微微颔首微笑,林甯笑的更燦爛,微微欠了欠身,心中道了聲:
三克油,草原活雷風!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