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成煙羅給嗆着了。
她不住的咳着,咳的眼睛都紅了。
秦翊趕緊幫她端茶倒水,又輕輕拍撫她背部:“如何了?可好一點?”
成煙羅咳了好久才好些了,她接過水喝了一口,然後瞪向秦翊:“往後吃飯的時候不許再說這些驚世駭俗的想法。”
“怎麽就?”秦翊想問問他的想法有哪裏不好。
成煙羅一擡手止了他的話:“開倉放糧?呵,你當那倉是好開的?糧是好放的?這一路走來,我觀粵府旱災并不是多嚴重,如果官府和那些世家豪強能夠一起出力,同舟共濟,災民的事情是一定能安頓好的,可是,你也看了,路上多少災民?這明顯便是世家全都商量好了要搜刮民脂民膏的,你如果在這個時候開倉放糧,你知道會有何後果嗎?”
秦翊坐下,一副洗耳恭聽狀。
他一直以爲是先有旱災,然後那些商家才屯積居奇的。
可聽成煙羅這麽說,卻并非這麽回事,這叫秦翊就有些不明白了。
“我觀這明顯就是人禍而非天災。”成煙羅冷笑一聲,将雞腿放到盤子裏:“你才剛上任,對于這裏的事情都不熟悉,冒然開倉放糧就得罪了整個粵府的世家,另外,朝庭并未下旨赈濟災民,你若開倉,肯定會有人上本參你,另外,百姓饑餓已久,冒然開倉還會引起民亂來,到時候,上有天子,中有世家,下有百姓,都恨不得吃你的肉,抽你的骨,你便是有九條命都不夠的,如此腹背受敵之事,如何能幹?”
成煙羅一條一條給秦翊分析,越說,越是叫人膽戰心驚。
秦翊聽的冷汗都下來了。
他怔怔的坐了好一會兒:“那,那便不管那些災民了?”
成煙羅淡然道:“管是要管的,還要從長計議。”
秦翊猛的站了起來,他在屋中轉了幾圈:“從長計議?你我一路行來所見之處皆是災民,路旁倒斃的百姓有多少?你不會看不到吧?如今,時間便是生命,早一日開倉放糧,便早能早一日救活百姓的性命,從長計議,哪裏還有時間從長計議?”
成煙羅淡淡的瞅了秦翊一眼:“不從長計議又能如何?難道你還想賠了你的性命去救那些災民?”
秦翊擡頭,眼圈帶着微微的紅意:“若是舍了我這一人,能救得那萬千人,倒也可行。”
“你……”
成煙羅心頭猛的一震:“你,我竟沒想到你卻是如此愚蠢不計後果之人。”
秦翊倒是笑了:“你所言我均知,然,每想到時時刻刻都有人喪命,我心難安,我秦翊雖不是什麽大仁大聖之人,但,我即坐了這知府的位置,便要替這一地的百姓負責,在其位,謀其政,我這個知府若是不爲民出頭,還有誰能夠解民于倒懸之中。”
成煙羅就是有千言萬語也說不出口了。
她頹然坐倒,怒視秦翊:“你卻是個天底下最大的好人,倒顯的我便是那不通情理的惡人了。”
秦翊走到她身旁,慢慢蹲下,認真的看着她:“七娘,你并非惡人,隻是,你……罷,你便當我逞一時血氣之勇吧,我若,我若出了事情,你從此之後便也自由了,想如何,便如何吧。”
這句話,叫成煙羅心中難受起來。
她感覺好像有一根針在紮她,叫她坐卧不安。
“難道,你就真的,真的不管自己的安危了?”成煙羅伸手握住秦翊的手:“你要知道,這件事情太危險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這般把自己置于危險之中,叫我……”
她想說叫我如何,可這話終是說不出口。
秦翊笑了笑,伸出一隻手把成煙羅散亂的頭發理順:“七娘,人活一世,必要有信念,有時候,也要逞一番血氣之勇,若不然,這一生活的實在太過無趣了,我活這一世,做自在之人,爲當爲之事,便是即刻死了,我也無悔。”
他再度站起來的時候,整個人氣勢都似變了。
再沒有先前的溫和柔情,整個顯的剛毅果敢極了。
他一張臉上滿是堅毅之色:“七娘,開倉放糧是必行之事,爲活這萬千災民,我雖九死猶不悔。”
說完這話,秦翊便邁步要出去。
成煙羅心下巨震,起身就要拽他:“你等一下,你難道就真的不再多考慮了嗎?”
秦翊回身,從桌上拿起那隻雞腿塞到成煙羅口中:“你且吃你的雞腿,我去去便回。”
可秦翊出去,這一整夜都沒有再回來。
成煙羅點着蠟燭一直等着他。
一夜都沒見秦翊的身影,成煙羅心中焦急萬分。
秦翊去了府衙,看着宋啓帶人登記的糧倉的冊子,見着冊子上寫着的糧食數量,他笑出了眼淚,同時,滿心的悲哀。
糧倉裏并非無糧食,而是半倉的陳糧,小半倉的新糧。
那麽些糧食,就這麽白白放在糧倉裏發黴,竟是誰都不敢拿出一星一點來叫百姓活命。
秦翊突然間就明白了什麽叫做人吃人了。
這便是人吃人,活生生的人吃人。
要叫他坐視不理。
這根本辦不到的。
若是秦翊沒當這粵府的知府倒也罷了,可現在他是這個地方的父母官,如何能眼睜睜看着百姓在死亡亡線上掙紮。
就像他自己所言,在其位,謀其政,這開倉放糧,勢在必行。
秦翊将他帶來的人收攏了,又彙總了柳飛毛打聽來的消息,在衙門中找了那些積年的文書,還有些良心的胥吏,開了半晚上的會,到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帶着鐵柱這些人開倉放糧。
秦翊是個下定了決心就要去做的人,再者,他昨天才剛上任,今天就開倉放糧,這速度,也着實的叫人沒有想到。
他是用這時間差打那些世家一個措手不及。
他在争取時間,好叫多些百姓來領糧食。
可便是再快,到了半上午的時候,那些世家也聽到了消息。
得知新任的秦知府開倉放糧,好些世家都給氣壞了,均認爲秦知府這是在打他們的臉,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中,商量着給秦翊一個教訓。
成煙羅早飯都沒吃,一直在後衙等秦翊,隻是,她左等右等都沒有等到人。
成煙羅眼睛微微眯了眯,眼中閃過一比寒芒。
她衣服都沒換,提了寶劍便往外走,走到馬棚處,牽了一匹馬翻身而上,直奔糧倉那邊而去。
說實話,成煙羅是不同意秦翊開倉放糧的。
可是,她卻也震驚于秦翊的那番話,尤其是那句,雖九死猶不悔,一直在她耳邊震蕩。
秦翊心懷坦蕩,又有一顆仁心,做人行事但求光明磊落,這叫成煙羅即羨慕又歡喜。
她自己便是一個心肝都給染黑了的人,凡事都求最大利益,是個自私自利透頂的,可越是這樣的人,卻越是喜歡和向往那種心裏沒有一點陰暗的人。
正因爲看透了那些黑暗,才會無限向往光明吧。
成煙羅騎在馬上,一路疾奔。
一邊走,她心中還回響着秦翊所說的那些話。
雖九死猶不悔,雖九死猶不悔。
可是,他若是真的死了,自己又該當如何呢?
一個長期生活在陰暗中,将自己的心都沉在暗不見天日之處的人,才剛見到一絲光明,如何肯舍棄呢。
若是真的舍了這點光明,迎接她的,便是永生永世的地獄吧。
成煙羅握緊手中的劍,咬牙切齒道:“你即九死猶不悔,我卻也不能叫你受一丁點傷害,你便去護着你的百姓,救濟你的災民去,我……也護定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