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煙羅穿着淺粉的紗衫子,托着下巴坐在桌前。
她聽着屋外仆婦忙忙碌碌,都在給她準備裹腳的東西,眼中冷意更甚。
“七妹妹在嗎?”
嬌柔的聲音傳進來。
緊接着,就看到一個高壯的仆婦抱着十來歲的漂亮小姑娘進門。
成煙羅站了起來,整整衣衫看向被仆婦放在地上的長姐成雲錦:“姐姐。”
成雲錦臉上帶着笑,一副端莊的樣子,很有嫡長姐的風範。
她邁着一雙小腳輕輕緩緩的走過來。
成雲錦個子并不高,身形很瘦弱,走起路來如弱柳扶風一般,不管是長相還是身形,都叫人心生憐意。
“今天七妹妹裹足,我特地來看看。”
成雲錦握住成煙羅的手,臉上的笑溫柔極了:“七妹妹莫怕,隻疼那麽一會兒就過去了。”
成煙羅笑着。
心裏卻在暗自腹诽。
什麽叫隻疼那麽一會兒就過去了?
上一世,她也是聽信了成雲錦的話,還真以爲隻疼一小會兒就沒事了,歡歡喜喜的等着裹足。
誰知道這疼痛跟了她那麽多年,讓她疼了一生一世。
成煙羅低頭看看成雲錦那已經裹成形的一雙三寸金蓮,忍不住一陣惡寒。
真的太可怕了。
好好的一雙腳,就這麽,就這麽生生的折斷,再拿布緊緊裹住,一直到腐爛,到潰敗,到按照想象的樣子變的尖小勻翹,簡直太可怕了。
成煙羅不知道爲什麽這世間的女人要遭受這樣的罪過,爲什麽要忍受呢?
成雲錦見成煙羅不說話,還以爲她害怕,就又小聲勸着:“莫怕,女孩子大了些都是要裹腳的,你看,我不也裹了麽,你二姐、三姐她們都裹了,咱們家也就剩你一個了……”
成雲錦低頭:“如果裹不出一雙小腳來,以後出去是要被人笑話的。”
成煙羅由着成雲錦拉着她的手。
她一雙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盯着成雲錦:“大姐,真的不疼嗎?大姐現在還疼嗎?我聽說,裹腳是要把腳骨都折斷,斷骨之痛,難道可以忍受?”
成雲錦面色突然間慘變。
她應該也是想到了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吧。
她面色慘白,額上豆大的汗水就這麽滾落下來:“不管是疼還是不疼,我們,我們都要遵從父母之命。”
成雲錦站了起來,逃也似的就往門外走去:“我,我先去母親那裏問安了。”
可她那雙小腳卻帶累了她。
沒走幾步,成雲錦就摔倒了。
還是跟随她的仆婦眼明手快,直接把她抱住了。
成煙羅看着成雲錦離開,眼角眉梢都是諷刺的意味。
裹腳,裹出一雙爛掉的腳,就像是這腐爛的世間一樣……
折斷足骨,爲的就是一雙小巧的腳?這和把鳥兒的翅膀折斷讓它再也飛不了不是一樣的麽?
呵呵,可不就是麽。
人們養鳥,可不就是先把它的翅膀折斷,再關進籠子裏養着麽。
那麽,把女人的腳折斷,讓她們再也跑不了,逃不掉,一生隻能呆在四方的天空裏,豈不是和養鳥一樣?
不同的是,養鳥的是人,而限制女人的,則是世間所有的男人。
以前,好多事情成煙羅都想不到的。
她沒那個眼界,沒那份心思。
可經過戰亂,經過那麽許多的事情,好多事情她都想透徹了,想明白了。
她……
不想再做一個被關在籠子裏的女人。
反正最後都是死,又何必把自己囚禁呢。
就算是明天就要死,那今天也要活的快活,也要好好的看看這個世間。
成煙羅笑了,眼睛彎彎的如月牙,可眼裏卻掉下許多淚水來。
“七姑娘……”
安嬷嬷帶着笑走進來。
她身後跟着兩個高壯的仆婦,每一個人手裏都端着一個盤子,盤子裏放着的就是裹腳要用的東西:“七姑娘,一會兒您先洗腳,在熱水裏把腳泡軟了,我們再給您揉揉,等到一會兒裹腳的時候就不會那麽疼了。”
安嬷嬷一邊說話,一邊扶着成煙羅要讓她坐到床上去。
成煙羅站起身,揮開安嬷嬷的手。
她目光淩厲,帶着幾分惡意一個快跑,就跑到那兩個粗壯的仆婦身前,伸出小小的手猛揮,就這麽三兩下的功夫,那些裹腳要用到的東西就被她揮落在地上,她惡狠狠的踩上幾腳:“裹腳?我說了要裹嗎?我好好的一個人,憑什麽讓你們折斷我的足骨,憑什麽任由你們擺布?”
安嬷嬷被成煙羅這一系列的行爲給吓傻了。
天,這是……
七姑娘嗎?
她家七姑娘可不是這樣的啊。
“七,七姑娘?”安嬷嬷哆哆嗦嗦的快要說不出話來了:“你……這是太太吩咐的,咱們府裏的姑娘……不說姑娘,便是家裏使喚的大丫頭又有幾個不裹腳的,如果不裹腳的話,是要被人笑話的。”
“誰笑話?”
成煙羅将裹腳布踢出門外,把一些藥膏也全都摔了出去:“我管她誰笑話,反正我不要受這份罪,我好好的一雙腳礙你們什麽事了?非得給我折斷了才行嗎。”
“七姑娘。”安嬷嬷吓的要捂成煙羅的嘴。
成煙羅伸手一推,就把她推出去老遠。
“我就知道太太看我不順眼,想了這個法子來折磨我,反正我不是太太肚子裏爬出來了,怎麽着她都不心疼,她就是不想讓我活着,我死了就順了你們的心了是嗎?”
安嬷嬷被推倒,頭撞到椅子腿上。
她渾身上下疼的不行。
可聽到成煙羅這話,頓時吓的趕緊爬了起來:“七姑娘,話不能這麽說的,太太也是爲了你好,要知道,大姑娘也是裹了足的。”
成煙羅眉眼間都是戾氣:“我不管大姑娘如何,反正我就是不裹腳,如果你們非得給我裹腳,我就……”
她從抽屜裏拿出一把剪刀來:“還不如我死了算了,到時候滿長安城都會說太太容不下一個庶女,非得逼死了事。”
“不可啊。”青杏聽到動靜闖進來,一看成煙羅拿着剪刀,整個人都給吓壞了:“七姑娘,這是做什麽,你,你趕緊放下,别傷了自個兒啊。”
“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成煙羅拿着剪刀在自己的脖子處比劃。
安嬷嬷幾個吓的渾身發抖,由青杏攙着從屋裏跌跌撞撞的出來。
才出門,她們就吓到成煙羅在屋裏大吼大叫着:“誰以後再想讓我裹腳,那就是要我的命,你們誰也别想害我,要是……太太還敢給我裹腳,我就跑到宗廟前哭祖宗去,要不然,我就到宮門口跪着去,我要告禦狀,我要……”
“天,七姑娘這是瘋了嗎?”
安嬷嬷全身都是軟的,站都站不住。
青杏也是扶着柱子好容易才挺得住的:“不會,不會是中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