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天空灰蒙蒙的,大雪紛紛揚揚地灑下來。這個季節裏,一切都失去了色彩,隻有灰色,白色鋪滿了視野。青色的屋瓦上覆蓋着厚厚的積雪,屋檐下挂着一串串的冰溜子。
關世傑跟父親關七爺,從人力車上下來,付過了錢鈔,拎着京八件走入一個胡同。
天氣寒冷,地上落了一層薄雪,踩在上面吱吱嘎嘎作響。
這裏是宣武門西大街的一處四合院,兩扇朱漆的大門,門口擺放着兩個瑞獸的門墩。
關世傑叩響了铮明瓦亮的黃銅門環。
“嘡嘡嘡”
兩扇大門打開一扇,一個四十多歲,戴着絨線帽子的人看到關世傑,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關少爺來了,小姐不在。”
“陳六子,我找你們老爺。”關七爺在身後說。
“喲,原來是七爺來了。”陳六子說:“我們老爺......”
“讓他們進來吧!”院子裏有人喊道。
“七爺,關少爺請。”陳六子閃到門旁說。
院子站着一個白白胖胖的,身穿黑色貂皮大氅,五十多歲的中年人。他一見到關七爺和關世傑,滿臉堆笑說:“七哥,好久不見。請,屋裏請。”
“沈叔叔好!”關世傑打了聲招呼。
“好,世侄愈發的英俊潇灑了。”
關世傑一走到二進院門,就見在院子的一棵古樹下,堆着一個雪人。有一大一小兩串腳印,通向了一個房間。房間的玻璃窗裏閃過一男一女兩個身影,讓關世傑心裏有點犯嘀咕。
這是一座三進院的四合院,進深足有百十米。院落正房廂房耳房齊全,一道畫着福祿星君影壁牆,擋在三進院的前面。
關世傑想,這就是自己穿越到民國的便宜嶽父家?他這兩天已經捋順了自己在民國記憶——現在是民國27年,1936年12月31日,自己現年23歲,畢業于國立北平師範大學,現就職于北平第十中學,做曆史教師。
關世傑因兩個妹妹都在讀書,家裏住房緊張,平時都住在學校宿舍。即使放寒假也是如此。
這次回家時因爲家裏發生了變故。說起變故,經過關世傑回家這一天的了解,主要原因是父親經營的油坊,由于原料被日本人封鎖,導緻小作坊倒閉,兩個門店關門,還欠下一萬五千元法币的一筆債務。
還有最後三天的期限,如果拿不出一萬五千元法币,錢莊就會把抵押的房産變賣,一家五口就會流落街頭。
這個白白胖胖的人是關世傑的準嶽父——沈文孝,北平德隆米鋪的掌櫃。
沈文孝領着關家父子來到客房落座,讓仆婦馮媽泡了兩杯茶。陳六子進來往爐子裏填了一塊蜂窩煤,然後跟馮媽兩個人走出了門。
“七哥,多日不見,氣色愈發的好了。”沈文孝笑眯眯地說。
“還好,還好。”關七爺說:“親家母和月茹姑娘都好吧?”
“有勞七哥挂念,家裏人都好。”沈文孝說:“前幾天聽六子說七哥來過,不巧我去了上海。世傑世侄還在學校當差?做教書先生也好,風吹不着,雨淋不着。倒也清閑的緊。”
“馬馬虎虎的混日子吧。”關世傑說。
關世傑從沈文孝的話語裏,聽出了一點不屑的味道。盡管沈文孝的臉上還是一團和氣地帶着笑容,但從他微微下垂的嘴角上,也能看出不經意間流露出來輕蔑。
未婚妻沈月茹,在關世傑梳理過的記憶裏,也由模糊變得清晰。沈月茹20歲,北平藝術專科學校畢業,跟關世傑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兩家爺爺輩就爲他們兩個人定下了娃娃親。
關家和沈家是世交,交情可以追溯到康熙年間。祖輩開始就相互照應,彼此扶持。到了關七爺和沈文孝這一輩,按照傳下來的規矩也結爲了異姓兄弟。
當初沈文孝家道中落時,關七爺生意做得紅紅火火,拿出三千銀元資助沈文孝開了米鋪。沈文孝自己也頗有經濟頭腦,在米行摸爬滾打了二十多年,在北平城置辦下了十幾個米鋪。
關七爺雖然知道這個親家爲人勢利吝啬,但該求的人都求遍了,也隻是借到了五千元法币,還有一萬元的缺口。這一次怎麽也得厚着臉皮來求援,希望沈文孝念在是兒女親家,還有自己當初幫過他的面子上能夠伸出援手。
“文孝兄弟,我這一次來是有事兒相求。”關七爺有些不自然地說。
“七哥有事兒請講。”沈文孝笑眯眯地說:“最近時局不穩生意越來越難做了七哥是不是資金周轉不靈了?。”
“還真是的,想在文孝兄弟這裏拆借一萬元,利息按錢莊上的算。”關七爺說。
“不瞞七哥說,最近東北的米進不來,南方的米價又貴,手頭上活泛的錢不多,米鋪又要周轉。這樣吧,這有五百元的銀票你先拿着,什麽時候有就什麽時候還。”沈文孝掏出一張銀票放到了八仙桌上。
“這......”關七爺見沈文孝話已經說到這裏,自己再說下去也很無趣,就話題一轉想化解尴尬說:“文孝,你看前年咱們兩家就定好了,今年把兩個孩子的婚事兒辦了。我找先生算過日子,臘月二十二是黃道吉日,你和親家母商量一下,看看這個日子行不行?”
沈文孝沉吟了一下說:“七哥,你現在生意不景氣,能不能等生意好一些再談孩子們的事兒?”
“給孩子們辦事兒的錢,還是有的。”
關七爺話音未落,棉門簾就被挑開了。從外面走進來一對兒青年男女。
男的年齡跟關世傑相仿,身高在一米八左右,一身筆挺的戎裝,領章上是一杠兩星的中尉軍銜。在戎裝的映襯下,更是顯得英俊潇灑,相貌堂堂。
沈月茹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貂皮大衣,腳上穿着一雙白色的皮靴,相貌不說有沉魚落雁之容,倒也有幾分閉月羞花之色。
“爹,關伯伯,我不同意!”沈月茹斬釘截鐵地說:“現在都民國了,男女戀愛自由,婚姻自由。我和世傑哥不合适。”
這是讓狗血劇情來得更猛烈一些的節奏。
關世傑的記憶裏浮現出出一些零碎的畫面:他和沈月茹花前月下,耳鬓厮磨,卿卿我我,也山盟海誓過。無非大半年沒見,這就變了心了?他認爲這種事情,隻可能在穿越來的年代裏存在,卻沒想到在民國竟然也能發生。他隻覺得有一頂帶着顔色的帽子,飄飄忽忽地扣在了自己的頭上。
關世傑在這一刻,體會到了民國的自己,心在滴血,連呼吸都在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