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頭官運亨通,做上了禦前侍衛,成了皇上身邊的人,柱子和餘鐵鎖既高興又擔心,生怕他沒心沒肺觸怒皇上,到時候不但他自個兒性命難保,說不定還會連累四哥。
韓秀峰卻一點也不擔心, 因爲人總是會同情弱者的,皇上同樣如此。
比如有不少禦史言官觸怒皇上,要是那些禦史言官來自江蘇、浙江、直隸、安徽、湖南、山西等省,皇上絕不會輕饒他們,而來自雲南、貴州、廣西、甘肅等地的禦史言官,皇上會從輕發落,甚至隻會申斥一番, 不治他們的罪。
畢竟他們老家不但文風不昌,而且并不富庶,他們能中進士拉翰林實屬不易,所以總是網開一面盡可能不革他們的職,不治他們的罪。
而大頭别看他五大三粗,皮糙肉厚,一個能打五六個,可腦殼卻不大好使,沒任何心眼兒,隻有别人算計他的份兒,他不可能去算計别人。所以像他這樣的人,就算口無遮攔沖撞了皇上,皇上也不會跟他計較。
就在韓秀峰跟憂心忡忡的柱子、鐵鎖講這個道理之時,小山東跌跌撞撞地跑進來禀報道:“四爺,文大人來了!”
“在哪兒?”
“在這兒呢,”文祥是從圓明園軍機處值房直接過來的,官服都沒換,晚飯一樣沒顧上吃, 餓的前胸貼後背,見韓秀峰三人圍坐在飯桌前, 苦笑道:“有沒有吃的,有的話趕緊給我弄點,殘羹剩菜也行。”
他這位不速之客今非昔比,柱子可不敢冒犯軍機大臣,忙不疊起身道:“有有有,大人請稍坐,我這就去讓連兒給您弄。”
“大人,我幫您去沏茶。”餘鐵鎖緩過神,也趕緊起身跑出了二堂。
韓秀峰沒想到他會來,畢竟圓明園離這兒可不近,不禁問道:“博川兄,您怎麽得空來我這兒的,是不是皇上有旨意?”
“沒有,是我自個兒來的。”文祥拉開椅子坐到他對面。
韓秀峰不解地問:“堂堂的軍機大臣,大晚上跑南苑來,您這是唱的哪一出?”
文祥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輕描淡寫地問:“钰兒姑娘呢,怎沒看見钰兒姑娘?志行,你該不會覺得耽誤了人家,不好意思面對,打發人家回老家了吧。”
“老兄這話從何說起,我怎就耽誤她了。”
“這麽說她沒走,她就在南苑。”
“嗯,在後頭别院。”
“跟她一道從上海來的那個英吉利傳教士呢?”
“也在。”
“我待會兒見見钰兒,見見那個傳教士。”
韓秀峰猛然意識到他所爲何來,不假思索地說:“博川兄,您可是進士出身的軍機大臣,應該做文武百官之表率,大半夜跑我這兒來,要見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子,成何體統,傳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話!”
“别開玩笑了,我是在說正事。”
“男女授受不親,我說的也是正事。”韓秀峰想想又敲敲桌子:“钰兒沒空見您,今兒個不見,今後一樣不會見。您入直中樞,日理萬機,吃完飯請回,我可不敢留您,更不敢耽誤您的公事。”
“我還沒開口呢,你就想趕我走,有你這樣的嗎?”
“沒有皇上的旨意,免開尊口。”
“好你個韓志行,我今兒個見不着钰兒姑娘就不走,我看你能奈我何!”
“軍機大臣又怎樣,别忘了這兒是什麽地方,博川兄,信不信我差人把你轟出去!”
看着韓秀峰很認真很嚴肅地樣子,文祥意識到來硬的不行,隻能帶着幾分自嘲地說:“信信信,我這‘挑簾子軍機’在别人看來位高權重,可在您韓大人面前又算得上什麽?且不說您聖眷恩隆,連家人都做上了禦前侍衛,就連我這‘挑簾子軍機’都是您提攜的。”
“博川兄,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能提攜您的隻有皇上,至于大頭也不是我的家人。”
“好了好了,我說不過你,讓我見見钰兒行不行,就幾句話。”
“跟我說一樣,我可以代爲轉告。”
文祥沒辦法,隻能硬着頭皮道:“志行,記得……記得我曾跟你說過,請你做更壞的打算嗎?天津那邊的形勢不妙,咪、俄兩國使臣聲稱幫着說和,實則居心叵測。而英佛兩國夷酋現在不但不相信桂良和花沙納等人,甚至連談都不願意再談了,又放出了狠話,說再不讓他們進京,他們就殺過來。”
“這又關钰兒啥事?”
“别揣着明白裝糊塗,我打算見見那個傳教士,跟他聊聊,要是他通情達理,願意幫着說和,我想請钰兒和那個傳教士去一趟天津。”
“去找額爾金?”
“嗯,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額爾金提出的那些個條件,朝廷一條也不會答應,就算包爾願意幫忙,就算钰兒和包爾能見着額爾金又有何用?”韓秀峰反問了一句,接着道:“博川兄,以我之見你還是趕緊回去吧,你來此的事,尤其你的來意,要是傳出去,那可就是私通夷人了!”
“相比江山社稷,我文祥個人的榮辱又算的上什麽?”
“關鍵是就算去了也沒用!”
“怎就沒用了,至少能穩住洋人,哪怕隻能拖一天也是好的。”見韓秀峰不爲所動,文祥又急切地說:“朝廷正在調兵遣将,馳赴天津。僧格林沁正在抓緊布置防堵,惠親王也在抓緊布置京城團防,這些都需要時間!”
“那也不能讓钰兒一個女子孤身涉險!”
“要是有别的辦法我還能出此下策?志行,我曉得你是擔心钰兒的安危,但钰兒跟别的女子不一樣,钰兒不但精通英吉利語言文字,跟英吉利公使、領事還打過交道,英吉利人一定不會爲難她的。”
“博川兄,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不行不行,我絕不會讓她去的,除非拿聖旨來。”
文祥心想你這是開什麽玩笑,且不說這件事皇上并不知情,就算知情,就算皇上想讓任钰兒去,也不可能命軍機處拟旨,不然傳出去朝廷的臉面何在。
他正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身後突然傳來任钰兒的聲音。
“四哥,您别爲難文大人了,不就是見洋人嗎,我去。”
“這麽晚了,你不在後院呆着,跑這兒做啥子?”韓秀峰擡頭瞪了她一眼,不快地說:“趕緊回去歇息,這兒沒你的事兒!”
“四哥,您就讓我去吧,”任钰兒微微一蹲,給文祥道了個萬福,随即無奈地說:“包爾神父扮成回人進城轉了幾天,發現城内破破爛爛,又髒又臭,連下腳的地兒都沒有,大失所望,早就想回去了,我幹脆借這個機會送他走。”
任钰兒答應得如此痛快,文祥反而很不好意思,起身拱手道:“钰兒姑娘如此深明大義,實在讓文祥汗顔。這件事無論辦成與否,文祥都将銘記在心,都忘不了姑娘的高義!”
“大人言重了,钰兒深受皇恩,理應爲朝廷效力,理應爲皇上分憂。”
“瞎胡鬧!”
“四哥……”
“志行,就這一次,下不爲例,我文祥要是出爾反爾,今後要是再來勞煩钰兒姑娘,你下不來手大可讓大頭揍我一頓,反正他聖眷恩隆,打人不但不犯法還能加官進爵。”
看着文祥得償所願的樣子,韓秀峰氣就不打一處來,恨恨地說:“博川啊博川,算計自個兒人算啥呀,有本事你去算計别人啊!”
“我這不是算計,我這是爲了朝廷,爲了大清的江山社稷!”
“好,你是忠臣行了吧,”見柱子端着酒菜跑到了門口,韓秀峰立馬陰沉着臉道:“把酒菜送廚房去,文大人說不餓了,不想吃!”
柱子愣住了,下意識朝文祥看去。
文祥心想至少事情辦成了,餓就餓一頓,反正一頓不吃也餓不死人,不禁回頭笑道:“柱子,不好意思,讓你白忙活了。”
“文大人,您真不餓,真不吃?”柱子禁不住問。
“應該是餓過勁兒了,現在是什麽也不想吃。”
任钰兒可不敢讓堂堂的軍機大臣餓肚子,走到門邊接過用托盤裝着的酒菜,笑道:“文大人,您不是想見見包爾神父嗎,我陪您去。”
“恭敬不如從命。”
“四哥?”
“你們去吧,我不去。”
“那……那我先陪文大人過去?”
“等等,”想到救兵如救火,想到文祥跟包爾神父談妥之後,極可能會打發钰兒和包爾神父連夜啓程趕赴天津,韓秀峰緊盯着她道:“钰兒,慶賢的事就是咱們的事,你真要是去的話,想辦法見見崇厚大人,請崇厚大人想辦法提醒提醒耆英老中堂。”
“明白,我會幫您把話帶到的。”
任钰兒話音剛落,韓秀峰又看着文祥意味深長地說:“博川兄,秀峰知道您是爲了朝廷,爲了江山社稷,但像今天這樣的事,正如您所說就此一次,下不爲例!您要是再不顧自個兒人的安危,明知不可爲而爲之,那秀峰隻能跟您割袍斷義了。”
文祥被說得無地自容,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拱手道:“志行,能有你這樣的朋友,是我文祥八輩子修來的福分。放心,就這麽一次,絕不會有第二次。”
……
PS:明後兩天要參加市裏的文代會,可能沒時間碼字,連夜碼一章先更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