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産銅産鉛産茶,唯獨不産鹽,軍民想吃鹽,完全依賴四川。加之交通不便,川鹽背過去價值不菲,許多百姓買不起也吃不起鹽,以至于許多人面黃肌瘦, 眩暈無力,甚至因缺鹽患上大脖子病。
貴州的田地本就少,沒有餘地種植棉麻,因交通不便四川運過去的布既少又貴,大多數人平時衣衫褴褛,許多地方十來歲大的男娃女娃皆赤身裸體,冬夏皆然。
因爲鬧匪患,渝黔商道梗阻,無論鹽還是布現在比以前更缺,能想象到隻要把鹽和布運過去便能賺着錢!
不出韓秀峰所料,一提出聯合各商号籌建個大馬幫,安排兩三百勇壯一路護送,讓商人們都有生意做,讓酒店垭、松坎和綦江這邊的“鹽巴老二”(背鹽的腳夫)都有鹽背,伍濬祥、伍奎祥等士紳和江宗海、關允中等商人都很贊同,甚至對一百六十杆自來火洋槍如何分配沒再提出異議。
“既然諸位都覺得可行,那我們就得趕緊做準備。”韓秀峰放下茶杯,環視着衆人道:“這個大馬幫不能沒個主事,諸位得趕緊推選。一次運多少鹽、多少糧、多少布,誰家占多少,到時候咋結算,秀峰以爲諸位也應該商讨出個章程。”
“韓老爺所言極是,現而今不比以前,不抱團這買賣真沒法兒做!”一個鹽商忍不住起身道。
韓秀峰微微點點頭,接着道:“再就是這商路究竟打通到哪兒, 這貨一路上究竟咋賣。秀峰以爲不能光看眼前,附近的買賣要做, 附近的錢要賺,但貴陽那邊的買賣一樣得做,貴陽那邊的錢一樣得賺。”
“這是自然!”
江宗海禁不住拱手道:“韓老爺,在下以爲不妨多籌建幾個馬幫,等準備好貨物從松坎一起啓程,事先說好哪些貨是賣往遵義的,哪些貨是賣往貴陽的,哪些貨是賣往都勻的,哪些貨是賣往興義的。一路之上該走的接着往前走,該停的就停下交易。運得最遠的可能在腳錢上吃點虧,但在結算時不能讓貨主吃虧。”
“這就不隻是籌建馬幫,而是籌建一個大商号!”伍濬祥沉吟道。
“對對對,正如伍老爺所說,想打通商路,想把這買賣做起來,就得籌建個大商号,确切地說合縱連橫,辦一個大聯号!”
“我看行。”
“生意上的事我不太懂,這個大聯号究竟咋建,諸位多費點心。”韓秀峰笑了笑,随即話鋒一轉:“我要做的是趕緊練兵,鑒于商機如戰機,所以不能再按部就班地操練,我打算後天一早派一千五百勇壯駐守松坎,先搶占松坎那個水陸碼頭,同時派五百勇壯駐守酒店垭和虹關一線,以防小股賊匪抄咱們的後路。”
“太好了,韓老爺,小的在松坎有分号也有夥計,您需要啥盡管開口!”
“這些事先不急。”韓秀峰示意那個矮矮胖胖的鹽商先坐下,随即回頭道:“伍兄,秀峰是奉旨幫辦重慶府團練的,不是幫辦貴州團練,沒有皇上的旨意不能輕易進入貴州。隻能勞煩伍兄您率一千勇壯駐守松坎。”
“我?”伍輔祥苦着臉問。
韓秀峰豈能不曉得他擔心什麽,微笑着解釋道:“松坎那邊雖不太平,但作亂的隻剩下小股賊匪,伍兄率一千勇壯過去,大張旗鼓的安營紮寨,那些搞不清虛實的賊匪一定不敢輕舉妄動。等那些賊匪反應過來,羊角大營這邊的勇壯也操練差不多了,到時候我會安排他們過去換防,等換完防就更沒啥好擔心的了。”
“可是……可是我真不會領兵。”
“誰天生會領兵,再說我不會讓伍兄你就這麽率勇壯過去的,我會讓記名千總葛二小跟你一道去,再多帶些鑼鼓和團旗,先把架勢拉出來,把聲勢打出來,唬也能唬住那些沒見過啥世面的賊匪。”
想到“欽差大臣”率五六千勇壯在羊角這邊安營紮寨的消息不但已經傳到了桐梓,連新任桐梓知縣都差家人來求過援,伍輔祥覺得松坎附近的那些奸民應該不敢輕舉妄動,再想到能頭一個率青壯入黔也能算頭功,幹脆咬咬牙,起身道:“既然韓老爺如此信任輔祥,那輔祥就走一趟!”
“那一切就拜托了,”韓秀峰一邊招呼他坐下,一邊跟商人們道:“諸位,伍老爺臨危受命,出任松坎大營營官,但松坎大營不能沒糧台。”
“韓老爺,伍老爺,讓在下去吧,在下在松坎不但有分号有夥計,還有好幾個親戚,對松坎那邊很熟悉。”
“韓老爺,小的親家就是松坎人,算小的一個!”
雖然沒明說,但所有人心裏都清楚誰出力多,将來在正在籌建的大聯号中就能多占點股,不但能多賺錢,将來甚至能混個一官半職。
見綦江的客商都争先恐後地想過去,韓秀峰幹脆一錘定音地說:“要不這樣,諸位跟伍老爺先過去,到了松坎之後王掌櫃和錢掌櫃辦理大營糧台。顧掌櫃、胡掌櫃和丁掌櫃負責租借房屋籌設貨棧,召集腳夫、馬夫籌建馬幫。伍濬祥伍老爺和關先生等巴縣的朋友負責聯系貨源,并趕緊去東溪設立貨棧,雇傭船工水手,并會同綦江知縣召集青壯準備沿水路轉運松坎大營的糧饷和大聯号的商貨。”
“這麽安排最好,這樣大家都有事做!”伍濬祥笑道。
“那就這麽定,我這邊也抓緊操練,争取羊角、松坎兩營勇壯換防之日,便是諸位的馬幫出征之時!”
“韓老爺,您還沒說誰率勇壯駐守虹關和酒店垭呢?”
“虹關和酒店垭離得近,安排幾個團輪流去駐守便是。”
……
明明是來辦理防堵的,竟稀裏糊塗變成了做買賣。
八省商人們出錢最多,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好。本地士紳有機會跟着發點小财,自然也不會反對。
至于桐梓知縣派人來求援,韓秀峰讓伍輔祥随便找了個借口打發走了,“唇亡齒寒”在這兒不适用,真要是派勇壯過去幫着守城甚至幫着清剿鄉下的賊匪,很可能會變成“四川人殺貴州人”,很難說那些賊匪會不會蠱惑桐梓的百姓去圍攻松坎。
派人去幫丁寶桢和張瑛就不一樣了,一是離得遠,就算那邊的賊匪想報複也不可能走上百裏跑黔北來;二來丁寶桢是前途無量的翰林院庶吉士,張瑛是官聲不錯的知府,幫他們既能結個善緣,而且真要是能立下戰功,他們在奏報時至少會提一下川東道和重慶府,不像朝不保夕的桐梓知縣,幫了也是白幫。
總之,一切安排妥當,衆人再次忙碌起來。
五月十八一早,六十個由勇壯們臨時推選的什長打着各團的團旗,領着各自的手下敲鑼打鼓,在伍輔祥率領下浩浩蕩蕩地開出尚未完工的羊角大營,辦理糧台的幾個商人帶着家人,領着在本地雇的三百多個腳夫背着糧和鹽緊跟而上。
葛二小和三十多個什長,率領剩下的三百多勇壯敲鑼打鼓的殿後,隊伍宛如一條長龍,沿着官道往桐梓方向去了。
韓秀峰站在大營門樓上目送走大隊人馬,回頭道:“潘長生、楊大城等人聽令,率白虎、石龍、地藏、龍隐、石柱、慈雲、走馬等團帶上五天幹糧開拔,抵達酒店垭和虹關兩地之後安營紮寨就地操練,不得有誤。”
“遵命!”
守在門樓下的潘長生早有準備,躬身行了一禮,旋即翻身上馬,跑到校場上揮揮令旗,同楊大城和從海安帶回來的兩個家人一起,領着白虎、石龍、地藏等團的五百勇壯舉着團旗,敲鑼打鼓開出大營。
雖然一下子走一千五百多人,但大營裏還有近三千人。
陳虎和陳不慌等人把從各團挑選的三百五十個青壯召集到校場中央,幾個書辦捧着名冊點名,将他們編成五個火器團,分發洋槍開始操練。
攏共就兩百五十杆槍,做不到人手一杆,不過操練并非打仗,先教他們怎麽使,膽小不敢放槍或笨手笨腳的那些慢慢淘汰,要是個個都行就留在團裏做夥夫,萬一槍手生病或戰死了可随時替補。
火器團一開始操練這動靜就大了,砰砰砰的槍聲震耳欲聾,大營上空彌漫着刺鼻的硝煙,讓那些沒選上的青壯都無心幹活了。
張之洞之所以提前大半年出發,是擔心興義到四川的這一路不好走,現在已經到了四川,并且聽說重慶府有好幾位舉人也要參加明年的會試,幹脆決定在羊角大營呆幾個月,等到下半年跟重慶府的幾個舉人結伴去京城。
見剩下的勇壯依然在搭建營寨,那一百多個團首要麽在營裏做監工,要麽在卡口盤問過往行人,張之洞禁不住問:“韓老爺,您既不讓那些文武監生領兵,也不召集他們操練,他們會不會有怨言?”
“安營紮寨也是一門學問。”
韓秀峰扶着門樓上的栅欄,看着下面那些監生道:“聽說你也領過兵,應該很清楚不是人多這仗就能打赢的。何況無論官軍還是團練,這人終究沒賊匪多,所以不管綠營八旗武官還是團練的團首,都得先學會安營紮寨,利用營寨阻截賊匪。”
想到興義府城年前能守住,靠得也是城高牆厚,張之洞舉一反三地問:“讓他們盤問過往百姓和商人,是讓他們學着查探賊情,讓他們明白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的道理?”
“孝達老弟,你果然文武兼備,要不是擔心誤了你的前程,我真想奏請朝廷讓你在我這兒效力。”
“謝韓老爺擡愛,其實之洞本不打算進京應試的,因爲家父和嶽父那邊都正值用人之際,這個時候進京應試無異于臨陣脫逃,可家父和嶽父大人非得讓之洞去……”
想到身邊這位少年不但是興義知府張瑛的兒子,甚至娶了都勻知府石煦的千金爲妻,而老師更是骁勇善戰積功做上石阡知府的韓超。
據說他爹張瑛和他的老師韓超跟現而今風頭正勁的署理湖北巡撫胡林翼也是好友,并且他自個兒也很争氣,不滿十四歲就回原籍南皮應縣試,得中第一名秀才。十六歲就以順天府鄉試第一名中舉,韓秀峰覺得他前途不可限量,不禁歎道:“正所謂可憐天下父母心,所以老弟絕不能讓他們失望。不但要去,而且得好好考,隻有金榜題名才不會辜負他們的一番良苦用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