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昊軒好不容易謀了個差委,協助刑部堂官德寶查辦雲南解銅官虧缺銅斤案,可那犯官太狡猾,查了幾天竟沒查出個頭緒。韓秀峰說認得那個犯官,還跟那個犯官交過手,江昊軒欣喜若狂,緊攥着他胳膊問:“志行, 跟我說說,你咋認得那個犯官的?”
“江老爺,您别急,您先說說周興遠到底咋了?”
“該解官始以漫不經心,緻銅斤沉失浸損,迨撈獲才及得半,疑其于沿途将銅斤輾轉發賣,皇上震怒,命刑部究辦。”
“攏共虧缺多少?”
“即此一案,虧缺銅斤十四萬斤有餘。”
“虧缺十四萬斤,他攏共才解運了四十五萬斤。”
“你連這都曉得!”
“他經過巴縣時移文知會過我們巴縣大老爺,我見過移文,不光曉得他攏共解運了多少銅,還曉得他雇了多少條船,每條船裝多少斤銅,吃水多深。”
江昊軒急切地問:“除此之外呢?”
不該說的一句也不能說,哪怕站在面前的是同鄉,韓秀峰無奈地搖搖頭。
江昊軒不相信韓秀峰隻曉得這些,追問道:“你剛才不是說跟那個犯官交過手,過過招嗎,你是咋跟他結怨的?”
“江老爺,他到了京城是要被您查辦的犯官,但在來京的路上他可是誰也不敢招惹的‘銅天王’!來京城的這一路上,他不但縱容家人、衙役和船夫橫篙系纜,敲詐勒索沿途的船家貨主, 還想訛我。他曉得我是進京投供的, 以爲我身上有銀子,想誣陷我和年前被外放去廣西的杜千總偷盜滇銅,幸虧我留了個心眼,經過夔關時主動納稅,船上有沒有銅,夔關稅官可以給我作證。”
“太可惡了,他連你都敢訛,其它侵蝕之案更不知凡幾!”
姓周的是可惡,但跟姓周的結怨事出有因。
韓秀峰不想落井下石,更不想連累巴縣老家的朋友,隻能苦笑道:“江老爺,周興遠虧缺十幾萬斤滇銅是駭人聽聞,不過這事不能全怪他。别人不曉得您一定是曉得的,解運滇銅這差事真不是人幹的,從被委運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被查辦。”
“攤上這差事是夠倒黴的,可現在銅斤虧缺那麽多,不辦他辦誰,不辦他咋跟皇上交差?”
“那就辦他,該咋辦就咋辦!”
江昊軒顧不上喝茶了,把韓秀峰拉到一邊,無奈地說:“你以爲我不想辦他,關鍵是咋辦?他狡猾的很,沿途換了好幾次船,把家人和雲南的那些差役全遣散了,我能找到的全是他後來雇的船工,他現在說啥是啥,死無對證。”
韓秀峰就曉得姓周的不會坐以待斃,強忍着笑道:“江老爺,他的家人和雲南的那些個差役隻是遣散了,并沒有死,咋就死無對證了?”
“那些人是沒死,估摸着已經回了雲南。皇上沒下旨,德大人就不能出京,去不了雲南咋查?”江昊軒輕歎氣,接着道:“就算能請到旨,能奉旨去雲南查辦,我們也不一定能找着那些差役和船工,畢竟此案牽扯甚廣,雲南官員一定會幫着打掩護。”
韓秀峰心想就算雲南官員不幫着打掩護,你們過去也不一定能找着證人。姓周的多鬼,他既然把那些人全遣散了就不會讓你們輕易找着,一定會讓他弟弟周二帶着那些人找個地方躲起來,等風聲過了再回鄉。
江昊軒說完之後又欲言又止,韓秀峰猛然意識到這事沒那麽簡單。
因爲朝廷查辦官員要分“公罪”和“私罪”,早在乾隆朝時就有上谕:因公者,事雖重大,其情實輕;因私者,事雖細微,其情實重。自來宥過無大,刑故無小,真古今不易之論。
換言之,要是隻查實姓周的辦事不力,緻使銅斤虧缺。那麽不管虧缺多少,都是因公,屬于公罪。按例隻能判罰俸、降級留任、降級調用、革職等等,并且可用加級、記錄來抵消,像這種“因公獲咎”的甚至可以拿錢捐複原職;要是查實其監守自盜那就是私罪,不管怎麽判都不能用加級、記錄來抵消,也不能用銀子捐複原職。
姓周的肯定有罪,但到底是“公罪”還是“私罪”還不是負責查辦的刑部官員說了算,這事可大可小。想到這些,韓秀峰不動聲色問:“江老爺,周興遠現而今在哪兒?”
江昊軒輕描淡寫地說:“關在刑部大牢。”
“他有沒有喊冤叫屈?”
“這倒沒有,他表面上老實的很,一提堂就磕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有負聖恩。不管我們咋問,就是咬定船翻了,銅沉了,沒能全撈上來。”
韓秀峰追問道:“死不承認盜賣銅斤,身上也沒多少銀錢?”
江昊軒豈能聽不出韓秀峰的言外之意,直言不諱地說:“鎖拿的時候搜過他的行李,也搜過他的身,把搜出的銅錢和散碎銀子算上,攏共不到兩百兩。志行,你說他狡不狡猾,一定是把盜賣滇銅所獲的銀錢藏起來了,真是要錢不要命!”
“他身上沒有,他家裏不可能也沒有,爲啥不去抄他的家?”
“要是他家裏也沒有呢。”
韓秀峰幾乎可以肯定無論眼前這位同鄉,還是主辦這個案子的刑部堂官,都沒想過置姓周的運官于死地。畢竟姓周的運官确實冤,真要是把姓周的送菜市口砍了,不但會得罪姓周的那些同年,也會得罪雲南的大小官員。他們很可能隻想借這個機會撈點銀子,可姓周的死豬不怕開水燙,不願意出錢。
韓秀峰正不曉得該說點什麽好,江昊軒突然笑道:“志行,不管咋說你認得他,他也認得你。要不幫我去一趟刑部大牢,幫我勸勸他,讓他不要再執迷不悟。告訴他,德大人鐵面無私,現而今誰來求情都沒用!”
“江老爺,您别開玩笑了,我跟他有過節,他咋會聽我的勸。”
“此一時彼一時,他想全須全尾出來,想官複原職,就得聽你的勸!”
江昊軒意味深長,韓秀峰意識到這是一種信賴,隻能答應道:“行,我去幫您勸勸,不過他聽不聽勸我可不敢打保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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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