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做各種事情也要有一個度,就算是爲了自己的主子好,也不能夠泯滅了人性吧。
她雖然能夠理解,卻不敢苟同。
不過剛才吳亮這樣說的時候,也從側面表露出來他身後的确是有一個主子的。
雖然現在不能夠确定那個人是不是甯靜榮,但是憑着女人的直覺,阿菡認爲八九不離十了。
她又微微上前了幾步,看着已經完全沒有以前模樣的吳亮,她話語當中除了冷漠之外還有一絲悲憫:“大人做這些事情都是爲了自己的主子好,但是你可曾想過你的父母兄弟,妻子後人?”
“他們因爲你的這些忠心,往後這一輩子都再也不會有出頭之日,或許在你身後的後人們有驚才絕豔之輩,可他們都會因爲你今日做的錯事,一輩子都不會有任何做官的機會,他們唯一的出路就是種地或者去經商,我朝雖然對商人比起前朝來說政策好了許多,可商人終究是下九流之輩,這一輩子都不會得人尊重。”
阿菡說着說着又有一些勸告的語氣:“大人爲了自己一個人的快活,爲了你自己一個人的忠心,要葬送那麽多人的幸福,大人可曾覺得後悔?”
“可這些都是王妃下令的,若是她能夠對我們這些人有稍微一點的憐憫之心,就隻會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在我們身上,又怎麽會讓後人因此而受苦,讓那些後人受盡磨難。”
吳亮搖了搖頭,他固執的認爲這些錯誤都不是由他自己一個人造就的,而且他相信甯靜榮就算不顧他一個人的死活,也不可能讓他的子孫後代真的如此悲哀。
就算在沈協做皇帝的時候,他的子孫後代沒有出頭之日,可下一個皇帝,甯靜榮總歸是有辦法的。
甯國公就算如今再怎麽式微,可瘦死的駱駝怎麽都是比馬大的。
吳亮眼神又堅定了幾分。
阿菡瞧着他前前後後眼神的變化未免覺得可笑,又聽着他剛才說出來的話覺得他可悲。
寒窗苦讀十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出路,能夠出人頭地,卻要因爲這些事情葬送一輩子的幸福,如此便也就罷了,但是還把所有的錯誤都推在他傷害過的人身上,當真是白讀了那麽多年的書,白敬了孔聖人那麽多年。
她臉上的笑意徹底消失:“大人說這些話的時候難道就沒有感覺過臉紅嗎?大人效忠主子覺得自己做的那些事情都沒有錯,雖然我并不知道你的主子究竟幫了你什麽,或者說他做了什麽讓你以他爲信仰,但是大人如今這般便也是未曾後悔過,王妃也是如此,縱然是要讓十數個家庭一百多條性命消失在這世上,不過也隻是爲了讓阿沛姑娘走的心安。”
“你不要和我說那些逝者已逝,生者更能好好活着的鬼話,若是真的如此,那麽人這一輩子未免也太過憋屈了,活着的時候無法在這個世界上留下屬于自己的一印記,喘口氣都還要怕别人在背後胡言亂語,死了也要在意别人說的那些話,不能夠睜大光明的報仇。”
“那些人如何都是他們應該付出的代價,也是他們的父母親人應該付出的代價,身爲父母沒有教養好自己的兒子,讓他們受欲望的控制做出滔天大罪,身爲妻子也是,無法規勸自己的夫君,要知道一個人變壞不是一瞬間的,而是一朝一夕慢慢養成的,無論大人你當初是用什麽樣的法子讓他們答應你去做那些腌臜的事情,但她們現在都必須要付出代價,爲他們一時的莽撞,和沖動的欲望付出代價。”
阿菡說了這如此多的話便是不想在這件事情當中看見吳亮,有些人有些事,看多了總是覺得髒了自己的眼睛。
何況,還是一個從頭到尾都不覺得自己錯了的人。
聖人說人讀聖賢書,便能夠走聖賢路,可是有些人讀了書之後并未像書中所說的那樣爲平民百姓謀生路,而是僅僅滿足于他們自己一個人的利益和欲望。
阿菡即将走出那監牢的門之時,突然轉身看着吳亮:“大人不要再覺得有任何人會來看你,也不要覺得你還有什麽别的機會可以離開這個地方,想着那些東西都是沒有用的,大人不如趁着這唯一的時間好好想想,往後的一輩子該怎麽過,王妃沒有想過要殺你,是害怕你的血髒了阿沛姑娘的輪回路,也是不想你那麽輕易的就能夠贖幹淨你身上的罪孽,既然是流放三千裏,那麽大人就好好的想想,三千裏的範圍那麽的寬廣,大人究竟會在哪個地方去懷念這前半輩子享受貴的榮華富貴。”
說完這些便是離開,她和吳亮在這裏說了那麽多話剛好用了半個時辰,那個獄卒此刻就站在離這個監牢不遠的地方,阿菡看着他微微一笑:“不知裏面關着的這位大人平日飲食如何,可曾有人克扣?”
那獄卒沒有想過她會問這件事,便搖了搖頭:“裏面的那位大人雖然已經深陷囫囵,可還沒有明确的命令廢除他身上的官位,所以按照禮制他如今可以雖然吃食不比以往,但也是有一葷二素的。”
“如此說來在監牢當中的日子過得也還不錯,不過如今也好,至少在流放之前還能享受一段時間的好日子,既然大理寺裏面是這樣的安排,那麽以後也像今日這樣一樣吧,到他正式離開這裏之後該如何再如何。”
阿菡瞧着那獄卒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後又恢複平常,她覺得頗爲有趣,大概能夠知道他心裏面想的都是些什麽:“這位大人莫非是覺得我會克扣他的飲食?”
“是有過這個想法,可是瞧這姑娘你長得這樣好看,說話又細聲細氣的,想必不會有這般的蛇蠍心腸。”
獄卒有些臉紅,沒有想過自己方才心裏想的話都被人給猜中了,不過他也沒有打算否認,畢竟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今被發現了,自然是他自己的罪過。
“這位大人說的話倒是有趣的很,不過蛇蠍心腸這種東西也是因人而異,我雖然讨厭裏面的那位大人,覺得他做人做事除了沒有風度之外還夾雜着些許殘忍,可是這世界上的很多東西不是非黑即白的,我也怪不了他,隻是希望他能夠因爲他自己一時之差付出代價罷了。”
她說到這裏臉上的笑意更深:“何況國家律法會他一個非常公正嚴明的判決,我也沒有必要因爲我自己一時情緒變化就叫他的日子過得差些,畢竟,往後的日子比起今日在這監牢當中,隻怕也好不到哪裏去。”
那獄卒雖然沒有怎麽聽明白她說的話,卻是從中聽出來了一點悲哀,他低了低腦袋還沒有回答,阿菡就又說道:“這大理寺裏面有這麽多的獄卒,可偏偏是大人你來爲我引路,如此也算你我之間有一段緣分,所以阿菡今日就鬥膽問一問大人的名字,不知道大人叫什麽?”
那獄卒活了那麽多年,雖說說平日裏在這大理寺的監牢裏面也是作威作福的,可卻真的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以這樣平等的口吻和他說話,他還從來沒有被人這樣溫柔的問過名字。
有些呆愣的擡起頭來看着面前這個笑靥如花的小姑娘,他咬了咬唇,許久之後才說道:“我叫蘇生,姑娘以後也千萬不要再叫我大人了,像我們這種獄卒一輩子在這監牢裏面都是沒有出路的,比不得姑娘在貴人身邊當差,以後一定前程似錦。”
他的話裏面多少帶了些許卑微,阿菡卻仿佛沒有感受到那些卑微一樣,她突然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替他撣去了衣服上面的灰塵。
“大人可千萬不要有這樣的想法,要知道如今新帝即将即位,這大理寺是要有許多人都被換下來的,大人如今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獄卒,看似沒有什麽出路,可是如果大人真的有本事的話,就可以在有權利的人面前展露大人的本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要是爲自己謀一份出路的,若是能夠活得更好,不管過程多麽艱難,也該去搏一搏。”
阿菡覺得自己和這個叫做蘇生的人非常投緣,她也非常喜歡他的名字,蘇生蘇生,該是萬物複蘇之意。
擁有着這樣一個名字,模樣也長得有幾分俊朗,想必以後是有大大的出路的。
而且今日剛來之時,他對自己也是有幾分谄媚之心,可見他也是能夠彎得下腰的人。
蘇生沒有想到這個隻見過一面的人居然會如此的安慰他,同他說這麽多的話。
他那顆早就已經被人情世故變冷了的心突然一下子又暖了起來,那種暖洋洋的感覺叫他不由自主地綻放一抹最燦爛的笑容:“如此就借姑娘吉言,聽姑娘剛才說的話,姑娘好像是叫做阿菡?”
“是的,如今你我也算是互相記住彼此的名字了,我如今在攝政王妃的身邊當差,若是大人,以後有什麽事情便可以來找我,雖說不一定能夠給大人你提供什麽幫助,但是王妃帶我是極好的,我回去之後也會在王妃面前替大人領美言幾句,若是盡點綿薄之力能夠讓大人平步青雲,也不妨你我今日相識一場。”
阿菡臉上的笑容就像六月的暖陽一樣,蘇生覺得自己徹底的被照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