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口的管事婆子已經得了段夫人的話,也沒攔她,隻是指着一邊的廂房道:“世子現在就住在這裏,當中那間還是伯爺以前住過的,現在什麽也沒動過,表小姐要不要進去看看?”
“不用了!”曲莫影搖了搖頭,讓婆子自己去忙,她走到正屋門前,長睫垂落了下來,眸中含淚。
雨冬在門前鋪上墊子,雨春把香爐放置在她面前,又給她點燃了三支香,曲莫影接過,跪了下來,眼淚再止不住,一顆顆的落了下來,她也沒用手去擦,隻默默的看着門内的一切,眼底一片痛楚。
正對着門,也不怕人看到她絕望的痛苦,她不能想象,也不敢想象當日父親是如何死的。
裴洛安……裴洛安,季悠然……季悠然!
香插入香爐,曲莫影靜靜的跪着,眼角的淚意,變成了一抹紅色,眼眸處宛如鮮血流轉出的那抹紅色,帶着一股子嗜血一般的狠戾,然後緩緩的消失在眼底,再擡起頭來,依然是盈盈若水的眼眸。
香燃盡,曲莫影才扶着雨冬的手站了起來,而後又去了伯夫人的院門前,那裏和上次比起來好了許多,看得出段夫人讓人好好照應了的,曲莫影同樣在那裏點了三支清香,告慰了在天的母親。
一路過來,曲莫影轉到了自己曾經的住處,一進門卻讓人給攔了下來,居然是一個内侍,而且還是裴洛安身邊的内侍。
曲莫影停下了腳步。
“你們是誰,爲什麽要到太子妃的故居來?”内侍傲慢的看了她們幾眼,這個内侍沒見過曲莫影,沒認出來。
“我們小姐是曲侍郎府上的,這一次是來拜祭太子妃。”雨冬上前兩步,擋到了曲莫影的身前。
曲府的四小姐?嫁給英王的那一位?
“曲四小姐稍等,我們殿下在裏面。”内侍急忙道,不敢蠻橫。
曲莫影點頭,柳眉微蹙,很是意外,她是真沒想到裴洛安居然會在這裏,季悠然居然跟着裴洛安過來的?
看起來連段夫人都不知道,否則方才她不會不提醒自己!
“曲四小姐,我們殿下請您進去。”内侍進去很快,立時就出來了,一邊恭敬的往裏引。
曲莫影點頭,帶着兩個丫環進到正屋裏面。
正屋的一切看起來都和原本的一模一樣,甚至有些舊的方面,都換上了新的,但保持着和原本一模一樣的位置、圖案。
如果不是她就是季寒月本人,還真的發現不了,這裏的許多其實都是已經換過了。
裴洛安坐在琴台前,那是往日季寒月最喜歡坐的琴台,琴台上還放着一把古琴,這一把古琴是季寒月的。
曲莫影清楚的記得,當日她要嫁入東宮,其他喜歡的古琴都帶着的,唯有這一把一直用的,反到是留了下來。
“見過殿下!”收斂回目光,曲莫影落落大方的上前行禮。
“曲四小姐請坐。”裴洛安頭也不擡的道,目光落在面前的琴具上,眸色溫柔多情,仿佛在看着自己最在意的女子。
曲莫影沉默了一下,坐了下來,眼底嘲諷,裴洛安還真的是裝的連他自己都要信了。
明明季寒月是死在他的謀算中,不隻是季寒月,連季寒月所有最在意的親人都毀在他的手上,偏偏他卻一副深情不喻的樣子,實在是讓人覺得可笑。
隻可惜天下人都被瞞住了,沒人知道淩安伯府那夜的血色……
裴洛安又緩緩的道:“這裏的一切都是寒月最喜歡的,也是她往日精心布置的,孤在宮裏雖然也替她這麽布置了,但必竟不是這一處,這一處才是她最喜歡的地方,才是她可能來的地方,不是嗎?”
說完苦澀一笑,“孤馬上就要成親了,午夜夢回的時候……孤有時候一直以爲是她還在……以爲她……她……”
裴洛安說到這裏眼眶紅了,急忙側過頭去擦去眼角的眼痕,平了平氣,才重新露出一副鎮定溫和的樣子:“讓曲四小姐見笑了。”
“殿下自是情義中人,臣女又豈敢。”曲莫影掩去眸中的陰鸷,道。
“過幾日,曲四小姐就是英王妃了,便是孤也得稱曲四小姐一聲長輩,又怎麽來那麽多的豈敢,況且曲四小姐還是寒月的親表妹,若是知道曲四小姐現在能嫁給王叔,九泉之下必然也是放心的。”
裴洛安又道,他的聲音聽起來極具蠱惑力,三言兩語總能帶到季寒月的身上,仿佛任何事情,任何人物,都能讓他聯想到季寒月,這份深情不可謂不深!
似乎隻有情深似海,才足以說明裴洛安眼下的舉止、行動,說完伸出手還在琴弦上輕輕的劃了兩下,劃出一絲輕微的顫音,琴色很好,一聽就知道架古琴是不可多得的好琴。
“寒月向來喜歡琴,等孤多找幾架好琴後,一起燒給她,讓她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彈她最喜歡的古琴。”裴洛安今天的話特别的多,仿佛找到一個可以跟他多說季寒月的人似的,慘然一笑道。
曲莫影實在忍不下去了,“臣女勸殿下還是不必了!”
“爲何?”裴洛安愣了一下,從自己赢造的深情中醒過來,擡眸看了一眼曲莫影。
“表姐這會可能已經重新投胎去了,哪裏還會留在黃泉之下。”曲莫影一本正經的道,“這琴就算是燒了,表姐也是用不到的。這麽久了,表姐的黃泉路早已經走完,幹幹淨淨的來,幹幹淨淨的去,必然也會走的幹幹淨淨。”
“可是……可能她……還在……”裴洛安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茫然的張了張嘴,曲莫影的話讓他一時是不知道說什麽好。
“殿下,就算表姐還在黃泉路上,殿下這時候燒過去也來不及了,反倒是可惜了幾架好的古琴。”曲莫影又道,看着似乎是在勸裴洛安。
心底卻是冷笑,任何和裴洛安有關的東西,都會染髒她的輪回之路……
“……”裴洛安看着曲莫影,緊緊的皺起了眉頭,縱然他之前有萬般的傷心,一時間也被說的蒙了。
“殿下,臣女今天就是來祭拜表姐的,然後就走,表姐是在地下,能收到臣女的一片心意是最好,如果收不到也無礙,隻是求個心安。”曲莫影又道。
“這裏還是和她在的時候一樣。”裴洛安終于找到了話,聲音暗啞的道。
“這裏的一切,也的确跟表姐在的時候一樣,但終究還是不同的,那一些太新了,縱然象,但必竟還是不一樣的。”曲莫影輕歎了一口氣,站起身向裴洛安行禮告退,“臣女不打擾殿下了,還要去看看表妹的院子,祭拜她一番。”
“不是說三小姐還不一定出事嗎?又何須祭拜?”裴洛安擡眼看向曲莫影,若有所指的問道。
“到至今都沒有消息,應當已經沒什麽活路了。”曲莫影眼中閃過一絲痛色,但随既壓了下去,右袖下,拳頭緊緊握起,尖銳的指甲紮進了柔嫩的掌心,仇人就在眼前,她卻不能馬上報仇,錐心之痛,莫過于此!
默默的又向裴洛安行了一禮,保持着她的淡然和恭敬,然後在裴洛安的點頭中,轉身離去。
看着她離去,裴洛安莫名的覺得不适,來之前一片深情,看到這裏所有的一切,都讓他憶起季寒月,季寒月的笑,季寒月的怒,季寒月的溫和,季寒月的英氣……所有的一點一滴,都美好的讓他難以忘懷。
可是被曲莫影這麽煞風景的說了這麽幾句,再多的深情一時間也變得索然無味,仿佛真的一切都是假象似的。
許多物件舊了,自己換上了新的,早就不是原來的那一切了。
這種感覺很不舒服,卻又不知道不舒服在何處,柳侍郎的事情,雖然是柳侍郎府上的臉面,但是打在裴洛安的臉上,也同樣是重重的一個巴掌。
讓人看了他堂堂太子的笑話。
不管是季悠然還是柳景玉,似乎都沒讓他好了,甚至隐隐的都有拖累他的感覺,這讓裴洛安越發的回憶起季寒月,也因此借着季悠然回府的時候,說陪她過來看看,然後就到了季寒月的院子裏。
一進來,他就覺得所有的煩悶都消失了,腦海裏唯有季寒月美好的身影。
可這份美好現在讓曲莫影給打破了,那種說不清楚,又落不下去的感覺很不好,仿佛有什麽膩歪在喉嚨處似的。
手用力的在琴台上拍了拍,臉色一冷,裴洛安站了起來。
“殿下……”内侍急忙上前。
“回東宮!”裴洛安大步往處走。
“殿下,側妃娘娘那裏要不要去說一聲?”内侍小跑着追了出去。
“不必,孤的事情無需跟她多說!難不成孤還得向她請示一番,才能離開。”裴洛安煩燥的道,俊眉緊緊的皺了起來。
“是!”内侍哪敢多說,急忙應聲道。
一條小路的路口,曲莫影站在幾棵合抱的大樹後面,目光陰冷的看着裴洛安煩燥離開的樣子。
這就煩燥了,這才剛開始。
故意做出來的深情,不要髒了自己的輪回之路……
“走,我們去表妹那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曲莫影去往今天的最後一站,也是最重要的一站,這是她今天一個院子一個院子祭拜過去的重要理由。
段夫人說妹妹那裏似乎有些線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