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不想勞心,可他……可是他……”皇上終于緩過來了,接過力全送過來的溫水,喝了一口後,長歎了一口氣,“朕……總得護他一生平安才是。”
“皇上對英王殿下已經很好了。”力全扶着他往後靠。
“朕就怕将來……沒人容得下他。”皇上靠在椅背上,又是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你說……他是不是發現了一些什麽?”
力全暗中一激靈,急忙搖了搖頭:“皇上,奴……奴才說不清楚。”
皇上對英王如何,力全最清楚,甚至于有時候在英王面前并沒有太多的掩飾。
“朕知道……其實他什麽也不知道最好,可朕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她……在九泉之下,終也得有人祭拜。”皇上神色疲倦的道。
這話聽起來更象是自言自語。
力全心頭突突的跳了兩下,不敢再開口。
這種事,關乎皇家的隐秘,他就算是個知情的奴才,但也隻是奴才而已……
夜色暗了下來,外面下起了雪,紛紛揚揚的是今天的第一場雪。
起初并不大,但一會時間就變成了鵝毛大雪,一片片從空中飛揚下來,然後緩緩落下,仿佛是上天最美的羽翼似的。
曲莫影原本已經睡了,這會披散着長發,裹了一件披風,坐到窗前,半開了窗戶,一個人獨自賞雪。
兩個丫環都已經去睡了,她的動作也很輕柔,就是怕驚動了人。
這麽一個夜色中,獨自站在窗前,看着雪一片片的飄落下來,什麽都可以不想,或者說什麽都可以想。
一場初雪,靜靜的下着,蒼茫茫的天地間,仿佛隻有她一個人似的,很安甯,很平靜,唯有的聲音,就是雪落下來時嗦嗦的細小聲音,每一下都似乎讓這夜更甯靜幾分。
往遠處看看,什麽也沒看到,從這裏看過去,又怎麽能看到什麽呢?
唇角勾了勾,笑容苦澀。
裴元浚的身影忽然無聲無息的出現在曲莫影的面前,對于曲莫影夜裏不睡覺,站在這裏賞雪,似乎并不意外,手一按窗台,從窗口輕巧的跳了進來,一進門,就把手伸向曲莫影。
曲莫影下意識的擡手,冰冷的小手被握住,一股子暖意從指尖緩緩的延伸上來。
“想不想去一個更好的地方賞雪?”裴元浚問道,夜色裏,隻依稀看到他俊美的眉眼,柔和了這片雪色。
他的容色極出彩,那種模糊了性别的俊美,越發的讓人心動。
“哪裏?”曲莫影 眨了眨眼睛問道。
“你随我來就是!”裴元浚道,摸了摸她那件披風,覺得還算厚,就把兜帽給她戴上,又把披風下面的帶子系緊、拉高,從外面看,隻餘下一雙眼睛,美的如同夜色中最美的星光,眼眸流轉,清澈中帶着幾分氤氲,說不出的潋滟。
抱起曲莫影,裴元浚從窗口一躍而出。
曲莫影下意識的抱緊裴元浚的勁腰,眼睛閉了起來,卻沒有任何掙紮,似乎這一刻,天大地大,去哪裏都是可以的!
一路過去,時間似乎很長,也似乎很短,曲莫影被放了下來,舉目看去,蓦的呆住,披風内的手指痙攣了兩下,眼前一片燈光,火樹銀花一般。
“這裏是……初雪祈福台?”曲莫影倒吸一口冷氣。
京城一直有拜初雪祈福的說法,這種事情世家大族裏最是注重,每每冬天的第一場雪的時候,京城各地就會有祭初雪祈福一說。
入冬之後,皇宮前面的街道上面就已經紮起了燈籠,那裏還有一處祭拜的台子,上面更是紮滿了燈籠,不管是哪一天下了初雪,這一處台子必然會點起來,遠遠的看過去,就是一處火樹銀花的高台。
曲莫影今天突然之間起來,也是有拜初雪祈福的想法,但她不可能一個人出來的,曲府也沒有人會陪着她出來,隻能一個人在窗外望着那邊的一角天空。
今天的初雪是入夜下的,這會人并不多,許多人在睡夢中,甚至這時候已經下了初雪。
聽聞虔誠的人可以在台前祈福,爲自己的家人求一年的平安、福順。
這所謂的虔誠,當然是越早越好。
就如同現在,台前并沒有多少人。
裴元浚放下曲莫影,帶着她從後面繞上高台,把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手中的三支香,遞給了曲莫影。
曲莫影沉默的接過,走到高台四角處的一個香爐面前,靜靜的閉合着眼,雙手合十,心裏默默低語。
她此生求的不多,但卻莫名的有種想祈福的感覺。
往年的這個時候,她都會和妹妹兩個一起來祈福,就算是入夜了,也會把妹妹叫起來,帶着妹妹過來。
同樣的角度,同樣的地方,同樣的三支清香,隻是當初陪着自己的是妹妹,現在妹妹卻已經慘死。
眼淚緩緩的滑落了下來,她急忙低下頭,下意識的想掩飾自己的脆弱,眼淚從滾落下來,落到面前的地上薄薄的雪色中,滾燙。
她其實不該來的,更不該來到這個香爐面前,甚至不應當下意識的去做那樣的事情,她以往一直祈福,祈求上蒼賜福與她們一家,可現在呢?能死的都死了嗎?
唯有她這麽一抹冤魂,不知道爲什麽不入輪回,不入地獄,卻執着的留于人間,眼眸痛苦的閉上,随後身子落入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
是裴元浚的懷抱,他身上的味道讓她熟悉而安心,莫名的緊緊繃緊的身子開始放松了下來,唯有頭依舊靠在裴元浚的懷裏。
耳邊是低沉的心跳的聲音,從寬大的披風處傳來,溫暖而有力,腰際的手緊緊的擁着她,讓她能感應到他全身的熱度。
他的,也有她的!
所以她是活着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飄落在空中無處可依的孤魂,仿佛在裴元浚這裏,她才能感應到自己是真正的活着的似的。
垂落下來的手緩緩的擡起,落在裴元浚的腰際,然後抱了上去,頭一動不動的依在他的懷裏。
雪多他們身邊飄落下來,一片片的灑在他們身上。
英挺的男子低頭看向懷中的女子,靡豔的睡鳳眼閃閃爍爍,卻又帶着些些溫柔,然後唇角緩緩一勾。
“王叔……您……怎麽在這裏?”身後忽然傳來遲疑的聲音。
曲莫影一怔,身子下意識的繃緊,卻沒有推開裴元浚,太子裴洛安的聲音!
裴元浚的頭擡了起來,帶着幾分不悅的看向斜角裏過來的裴洛安,以及跟在他身邊的景玉縣君,兩個人身邊的人并不多,隻有一個内侍和一個丫環,看這樣子應當也是一起過來祭拜初雪。
下初雪的那一天,訂了親的男女可以大大方方的一起出行,這原本也是京中的一條規矩,而沒有訂親的男女,若是人多,也是可以一起出行的。
“太子能來,本王爲什麽不能來?”裴元浚微微一笑,燈光下俊美的臉色如玉一般,光潔的肌膚比之珍珠的顔色還要盈潤,越發的讓人覺得公子如玉,翩翩如畫。
許多經過的女子,遠遠的看到他,都不由的頓下了腳步,暗中猜測這一位公子是哪家的,俊美如谪仙人一般。
太子的容色原本也是出色的,但是在裴元浚面前,大家看到的隻是裴元浚的容色,哪怕景玉縣君這位大美人站在這裏,也和太子一般淪爲了裴元浚身後的背景,衆人第一眼看到的都是他,以及被他緊緊的抱在懷裏的女子。
一高一矮,一嬌弱,一英挺,既便看不到他懷中女子的容色,隻需看到他俊美無鑄的臉,都能猜道,這一位必然也是絕色的佳人,否則又怎麽配得上這般出彩的男子。
“見過英王殿下。”柳景玉上前行禮。
裴元浚淡淡的道:“縣君免禮。”
手依舊摟着曲莫影,眼眸不起一絲波瀾,隻帶着幾分不悅的看着太子,又質問了一句:“這個時候,太子爲什麽會到這裏來?”
“孤陪着……縣君過來看看,聽說這裏的祈福挺靈的。”裴洛安不自在的低咳了一聲,掩去眼底的一絲不自在,又偷眼看了看被裴元浚緊緊的抱在懷裏的女子,很嬌小,也很柔順,這會一動不動的被按着頭,看不到她的臉。
這是誰?曲府的那位四小姐?這個懷疑一出現在腦海就被裴洛安給拍出了腦袋,裴元浚對那位曲四小姐是什麽态度,他還不清楚嗎?
“是縣君的意思?”裴元浚眉眼俱冷的看向柳景玉。
柳景玉的櫻唇張了張,似乎想辯解,但最終還是認了下來,頭低下,“是……是我請殿下陪我過來看看的。”
“縣君請太子過來,若是出了事情,縣君一個人承擔,還是柳尚書府上下一起承擔?”裴元浚眸色轉了轉,夜色裏莫名的讓人覺得陰鸷,聲音變得森然,“也或者還有齊國公府墊在身後?”
這幾句話幾乎是字字誅心的,柳景玉哪裏承受得住,腳下一軟,差點摔倒,臉色立時變得慘白。
不管是哪一項罪名,她都承受不起。
“王叔,您别怪縣君,也是孤自己想看看這場初雪,上一年的時候……”裴洛安苦笑着替柳景玉解圍,但話說到這裏卻停頓了一下,側目看了看柳景玉,才繼續道,“前幾年,孤都會來的,現在也想來看看,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