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寒月可以上去的山,她到現在還是上不去,一路走去氣喘籲籲,裴元浚伸手拉着她的手,助她一臂之力的時候,她也沒再拒絕。
往上看去,高高的山戀,就不是她的能力能爬上去的。
山路漸陡,隻有一條小道,裴元浚就走在她的外面,走一步等她一步,并沒有急着催她上去。
幸好膝蓋處已經揉開了,這時候走的也不快,但既便如此,曲莫影白嫩的額頭上面已經見了汗,風吹起眼紗,往外撲的時候,揚起半天遮掩了視線,往内吹的時候,又整個貼在臉上,很是不舒服。
裴元浚也看出她的不适,伸手替她摘了眼紗,随手納入袖中。
眼下的一切,立時清晰了起來,呼吸也通暢了許多,整個天空都空曠起來。
接下來的一段路,就在兩個人走走停停中過去,裴元浚沒說話,但看得出神色安甯,這種安甯表現在他的舉止上面,舉止優雅,神色怡然,是那種真正的怡然,仿佛整個人放松了下來。
既便什麽話也不說,裴元浚的整個人都是安甯平和的。
裴洛安上這個山道的時候,是難掩的厭惡。
兩個人的态度太過于不同迥異,幾乎是完全相反的。
偷看了看裴元浚俊美無鑄的側臉,曲莫影對上面的那座庵堂,越發的好奇。
終于到了山頂,踏上最後一節台階,曲莫影喘着粗氣扶着裴元浚的手。
“見過郡王殿下!”一個聲音突兀的從身邊傳來,曲莫影轉過頭去,看到一個笑眯眯的老婦人,穿着女尼的灰色布衣,頭發發用同樣灰色的布料包着。
的确就是以前見過的兩個女尼中的一個。
“身體可還好?”
裴元浚笑問道。
“很好,老奴很好!爺請,這裏風大,小姐的身體看起來不太好,不能多吹風。”王嬷嬷笑眯眯的道,神色很是和善親切,看着曲莫影的眼神象是一個親厚的長輩。
這裏風的确大,又是正對着風口。
裴元浚拉了她一下,帶着她前行,既便寬大的衣袖落下,掩去兩個人相握的手,曲莫影的臉還是暴紅,一半是累的,一半是羞的。
方才路上,沒有其他看到,自己一個人又上不了山,被他握着,也沒太多想,這會既便大袖掩去,曲莫影還是覺得應當是看到了。
手用力的掙紮了一下。
裴元浚這一次倒是沒有強求,随着她的手指掙脫了出來,兩個人一前一後往院子而來。
不大的院子,進門後,院牆擋去了大半的風,又是在一座巨石的後面,風不大,既便如此,這裏也很寒冷。
當中的一間屋子進去,是一個不大的佛像,就如同大悲寺裏最普通的佛殿一般,裏面一應俱全,面前還擺放着蒲團,香爐點着清香,香煙袅袅間散發讓人覺得甯和。
香爐着放着一個靈位,靈位上面挂着黑缦,看不清楚上面寫的是誰。
和記憶中一模一樣,這裏的一切曲莫影一直以爲是庵堂,以爲庵堂裏的女尼是帶發修行的,現在才發現,其實這裏應當也不算是庵堂吧!
裏面的一切都是按照佛殿擺的,老婦人穿的就是女尼的衣裳,用的女尼的事情,但門口沒有庵堂的名字,隻是一座普通的院子罷了。
上一世的時候,她随着裴洛安來,看到了兩個“女尼”,每一個神色都是木木的,看人的時候幾乎都可以算得上是疏冷的很。
裴洛安行禮的時候甚是恭敬,她們兩個雙手合十站在一邊,一語不發,看着象是兩具雕像。
待得他們兩個行完禮之後,也隻是向裴洛安揖手爲禮,手中挂着佛珠,緩緩滑動,對于身邊的事情恍若未覺。
不會主動關心還是未來太子妃的季寒月冷不冷,也沒有和裴洛安多說話,隻是幾句簡單的必要的說詞,更不會自稱老奴。
如果不是曲莫影現在經曆的一切,她怎麽也不相象,随着裴洛安和随着裴元浚過來的,居然是同一處地方,看到的是同樣的兩個人。
裴元浚帶着曲莫影跪下,對着當中的靈位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
行完禮之後,另一位臉上帶着笑意的老婦人上前,把三柱香送到曲莫影的面前:“小姐,給……上一柱香吧!”
曲莫影接過,恭敬的送到面前的香爐處,把香爐插入香爐後,回身又在蒲團上跪下,又是大禮參拜。
裴元浚站在一邊,沉默的看着她做這一切,俊美的臉上閃過一絲戾氣,但随既平和了下來。
待得曲莫影重新行完禮之後,王嬷嬷才笑道:“王爺和小姐要不要先休息一會?老奴這裏雖然沒有好的吃食,但是一些簡單的還是有的,王爺有一陣子沒來了。”
“多謝兩位嬷嬷。”裴元浚微笑道,往左邊的廂房過去,曲莫影沉默的跟在他身後。
廂房裏隻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就簡單的放置在那裏。
另一位嬷嬷出去後送上來兩碟子的點心,雖然隻是普通的糕點,但做的很細緻,用更精緻的盤碟裝着。
“兩位嬷嬷住的如何?”裴元浚示意曲莫影自己取用,看向兩位嬷嬷問道。
“王爺放心,老奴們住在這裏很好,平時也沒什麽事,這裏雖然冷清了一些,但其實還是好的。”王嬷嬷笑道,神色清和,完全不同以往曲莫影看到的木然的模樣,這樣的王嬷嬷是鮮活的,看着心情也不錯。
顯然裴元浚的到來,讓她們都很喜歡。
看着裴元浚的眼神,幾乎是瑩亮的,歡喜從唇角溢出來。
“嬷嬷年紀大了,是不是應當下山去住,這裏終究太冷了一些。”裴元浚溫和的問道,慵懶的聲音裏帶着些親和。
拿起手邊的茶杯,喝了一口之後,放下,是在問兩位嬷嬷的意見。
從來獨斷專行的裴元浚居然會用這樣的口吻問兩個下人?實在是讓人難以想像。
今天的所見所聞,都是曲莫影未曾見過的,拿起一邊的茶喝了一口,茶色很苦澀,不是很好的那種,裴元浚這人最是挑剔,但居然什麽也不說,甚至還拿起來喝了好幾口,一杯茶水已經喝了半杯了,半點也不見嫌棄。
曲莫影也拿起來又喝了一口,還是很苦澀。
“王爺,我們自願留下來陪着主子的,等以後……等以後我們動不了了,再說吧。”王嬷嬷歎了一口氣,拒絕了裴元浚的好意,伸手指了指山外,聲音有一些嘶啞,“這裏雖然冷,但再冷也沒有冷宮冷。”
簡單的一句話,帶出了萬千的思緒,讓人心頭憷動。
曲莫影的長睫撲閃了兩下,緩緩的垂落下來,安靜的聽着他們說話,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帶着幾分柔弱的溫雅。
清雅如玉的少女,就這麽安安靜靜的坐着,聽說别人似是而非的話,沒有緊張,沒有好奇,也沒有半點鄙夷,就這麽靜靜的坐着,就如同一幅極美的畫卷,擡眸處的媚色掩在眼角,這一刻,她隻是一個安安靜靜,乖巧的讓人心疼的少女。
兩位嬷嬷其實一直在注意着她,見她如此行事,臉上露出一絲滿意放松的笑容。
兩個人對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的笑意,但随既又想到了什麽,眼眶各自一紅。
裴元浚又問了她們一些事情,兩個人都笑盈盈的答着,曲莫影也用了幾塊糕點,味道居然很不錯,比之曲府做的還更好一些似的,曲莫影忍不住多用了幾塊。
一邊聽他們說着話,一邊拿起糕點用,耳邊時不時的還有山風吹來,但在這院子裏卻是安靜的,安靜的仿佛能聽到人心,那種溫溫暖暖,卻歲月靜好的感覺,手中的茶似乎也沒了之前的苦澀。
用了點心之後,正巧有些渴,再喝了半杯的茶水。
見她用的滿意,兩位嬷嬷越發的高興了,另一位忍不住跟裴元浚說再去做幾盆點心過來。
裴元浚制止了她,笑着回首看向曲莫影:“可以回去了嗎?”
曲莫影的手又偷偷摸摸的摸上了點心,正打算再用一塊,被他這麽一問,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到她的手上。
曲莫影的手僵了一下之後,緩緩的縮了回來,臉上的神色自若,唯有眸底滑過的一絲羞意,表示着她其實并沒有如表面上的平靜。
“但憑王爺吩咐!”曲莫影一低頭,掩去湧上臉的燥意。
“時日不早了,以後本王再來看兩位嬷嬷。”裴元浚站了起來,溫和的笑道。
“王爺隻要自己過的好就行,和王妃兩個……”王嬷嬷的話說到這裏,自覺失言,急忙掩飾道,“王爺隻要過得和和美美,老奴們就很高興,主子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也很高興的。”
話說到後來,聲音哽咽酸澀。
“有勞兩位嬷嬷!”裴元浚深施一禮,一揖到底,曲莫影跟在他身後,也急忙側身一禮。
兩個嬷嬷急忙避開身子,不敢受他們兩個的大禮。
再下山的時候,兩位嬷嬷把他們送到了台階處,然後揮手道别。
下山的路依舊難走,裴元浚在前,曲莫影在後,他的手拉着她的手,走的很慢,很小心。
走了一段路,曲莫影擡頭,兩位嬷嬷依舊站在那裏,看着他們遠去的背影,孤獨而清寂,莫名覺得酸楚澀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