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莫影擡頭看了看樓梯,又看了看站在兩邊的侍衛和引路的小厮,點了點頭。
“雨春,你留在這裏!”曲莫影道。
“小姐,奴婢……”雨春很擔心,想跟着上去,卻見自家小姐無聲的搖了搖頭,不得不按捺下來。
曲莫影拎起裙角,緩步往上走去。
樓梯下那麽多人,卻沒有一絲聲音發出,她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的心頭,讓人震憾不已。
特别這裏還是西獄。
既便是心志再強大的人,在這種地方,都可以心虛失态,靜聽着自己的腳步聲,懷惴着各種不安,又有幾人能做到心靜如水。
裴元浚斜靠在窗前的寬大的楠木大椅上,目光陰冷的看着柔弱的少女。
無形的尊貴氣勢,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煞氣,壓制的人不敢擡頭直視他俊美的臉。
曲莫影上前兩步,走到他面前,側身行禮:“見過鄖郡王!”
神色之間說不出的安和,淡然,仿佛不知道眼前的這位,是讓朝臣們心驚膽戰的鄖郡王似的。
“免!”裴元浚擡了擡頭,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長的很俊美,精緻的五官,陰冷的目光,看人的時候,會讓人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什麽活物,濃黑的眸子,幾乎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情緒,讓人猜不透他時下到底想的是什麽,仿佛是被無情的黑暗籠罩住似的。
面對着他,就如同面對着廣闊無邊的寂寥和陰寒。
他這樣的人,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陰鸷到極點,然後才會發現矜貴到極點,矜貴和陰鸷交集,有種獨特的魅力,而他一邊細小的耳環,又讓人覺得他俊的有股子妖邪,這樣的人,其實是最捉摸不透的。
你永遠無法知道他下一刻是矜貴溫雅的王爺,還是血腥戾氣的魔王,或者是妖異邪魅的獵人。
“聽說你是來謝本王的?”裴元浚懶洋洋的道,眸色難辯,“不知道你拿什麽來謝本王?本王這裏不缺什麽。”
這意思是不在于曲莫影該不該謝,而在于怎麽謝的讓他滿意,若是不滿意,其後果就不一定了!
“王爺缺什麽?”曲莫影纖弱的身子站的筆直,緩聲問道,聽得出她很鎮定。
“本王缺什麽,你就可以謝什麽?”裴元浚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的拍了拍,忽然笑了。
既便是笑了,他的聲音裏也沒有絲毫的溫度。
“我不可以!”曲莫影搖了搖頭。
“既然不可以,是來消遣本王的。”裴元浚臉色一寒,笑容從眼意掩去,一股嗜血的殺伐之意從他聲音裏,明明白白的表露出來。
“小女不敢!”曲莫影低頭,神色卻極坦然,身子又側着行了一禮,“今日王爺救了小女,又暗示了小女,必然是小女身上有什麽能讓王爺看中的,還請王爺明示。”
她之前是表示要謝恩,但給她暗示的卻是這位鄖郡王。
機會與危險并存,但她卻不得不走這麽一趟。
曲府對上太子府的時候,太過弱小。
“本王看中的,都可以?”裴元浚的氣勢稍收,語帶輕渺的問道,話語之中把玩的意思更明顯了。
“願爲王爺肝腦塗地,以謝王爺今日相救之恩!”曲莫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不卑不亢的道。
裴元浚這樣的人看中自己,必然是另有價值,她願意以實現這份價值來求得裴元浚的維護。
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的敲了敲,裴元浚笑了,帶着幾分涼薄之意:“會扮将門之女嗎?”
“什麽?”曲莫影驚訝的擡頭。
透過寬大的薄薄的眼紗,可以看到她雪嫩的小臉上的驚色,這還是她進到屋子裏後,第一次露出的驚色。
“将門的盲女。”裴元浚莫名的覺得有了幾分趣味,又道。
“将門的盲女?”曲莫影心頭一動,愕然的抿了抿嘴問道。
“你眼睛雖然沒盲,但至少是個半瞎吧,若你來當這個盲女,應當不會有人認出來吧!”裴元浚勾了勾唇角,懶洋洋的問道。
聽起來象是問話,但話語裏沒有一絲疑問的意味。
“一切但憑王爺吩咐。”袖底的手重重的握了握拳,曲莫影垂眸點頭。
“如果讓人認出來,那可是欺君之罪,你不怕?”看着她鎮定的容色,仿佛她答應的是一件極微不足道的事情,裴元浚的問道。
欺君之罪,禍及滿門!
試問這天下還有誰敢扛得下來?
曲莫影用力的平息了一下,緩緩的道:“王爺既然讓我扮演将軍的盲女,必然是已經打算好了的,我隻須聽王爺吩咐,努力不露怯就行!”
将門之女,上一世的時候,她知道的有幾個,并不多,但其中并沒有盲女。
但她卻聽聞過這麽一個盲女。
一個生在邊關,長在邊關的盲女,心律不自覺的加快,如果真的是自己想的這位,那可實在是太好了!
這個機會,她會一定牢牢把握住的。
聽曲莫影一語中的,說的是“不露怯”三個字,裴元浚笑了起來,聲音帶着幾分清冷和淡漠,但必竟多了幾分其他的意味。
這是說中了他的心思了?曲莫影暗暗給自己鼓勁,将門之女?雖然養在京城的季寒月,也同樣看起來柔弱,但相比起其他女子來說,總是會多一些“武氣”和膽氣,就如同當日被逼在絕境的時候,她也不甘心就這麽死了,所以想抱着季悠然一起跳下臨淵閣。
況且又是扮演這樣的女子,不露怯是最好的。
“你這樣賣力是報本王的救命之恩?”裴元浚似笑非笑的問道。
“還請王爺助我在曲府立足!”曲莫影低頭道,上一世的事情,太過于匪夷所思,她不會告訴任何人。
眼下她隻求助力。
“曲府還有誰能拿你如何?本王看你遊刃有餘的很啊!”裴元浚慵懶的問道。
“我的父親。”曲莫影淡淡的看着腳底的一片地磚,坦然的道。
這話說的沒有半點遲疑,倒讓裴元浚俊美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目光落在曲莫影的身上,再一次感歎傳言的不可信。
長長的眼紗縛面,隻看到淡淡的粉嫩的櫻唇,弱質纖纖的少女,或者是在莊子上吃用的并不好,連身形也看起來比同齡人瘦小了許多。
怎麽看都是一個嬌弱、楚楚可憐的女子,但偏偏卻品味出更多的不同、趣味。
“有後母就有後父,我父親若是一定要讓我嫁給永甯侯世子,我就算是翻了天,也翻不出他的手心。”曲莫影繼續道,聲音涼薄的很。
沒有因爲父親的偏執而委屈,也沒有因爲這所謂的“後父”難過,隻是在陳述一件事情,一件顯而易見的事情。
既便是再精通人情事故的人,在這個時候都忍不住難過憤怒。
裴元浚沒說話,偏過頭又仔細的打量了曲莫影幾眼,不管怎麽看,這都是一位楚楚可憐的女子,既便她什麽話也不說,就光站在那裏,都讓人覺得她弱質纖纖,和她說的話,做的事格格不入。
“永甯侯世子許離鵬名聲不錯!”裴元浚言味不明的稱贊道。
“卻早和其他女子勾纏不清!”曲莫影抿抿嘴,毫不客氣的掀開了許離鵬溫情脈脈的面紗。
“你就不怕本王不同意?”
“王爺既然讓我來,自然會同意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曲莫影不動聲色的答道,眼眸落在地面一小片地方,神色涼薄。
比起欺君大罪,其他事都是小事。
“倒是一個實誠的。”裴元浚忽然笑了,笑容清越中帶了些悠然,掃平了方才詭谲的感覺,看起來矜貴的很,這個時候,自然是貴公子了,“行吧,既然本王給了你這麽一個機會,自會保你不會嫁給不願意嫁的人,本王答應你,不管是曲志震也好,還是永甯侯也好,如果你不想嫁,本王許你不嫁的自由!”
“多謝王爺!”曲莫影松了一口氣,再次側身一禮。
有了裴元浚的保證,至少曲志震和許離鵬,不能在親事上逼迫自己,至于其他的,她相信自己可以辦好。
這隻是爲自己找一個護身符,也是爲太子報仇必然的一步。
和太子做對,有誰比鄖郡王裴元浚更合适的呢?
原本她也想過景王裴玉晟,但很明顯,眼前的這位更合适,更強勢,也更能讓太子忌諱。
“你先慢着謝本王,本王這裏也是有條件的。”裴元浚看着她,俊美的眸角一挑,帶着幾分桃花倦倦之意,但裏面的嗜血氣息卻沖淡了這份倦倦的意味,“若本王讓你假扮的時候,被人拆穿了,本王接下來就袖手旁觀了。”
這意思是說,她假扮别人的時候,被人發現,善後的事情,跟他無關。
無情的把這鍋甩給了曲莫影,既便她看起來隻是一個什麽也不懂的深閨少女。
“王爺放心。”曲莫影淡渺的道,毫不猶豫的應承了下來,原本就是在刀尖上起舞,再多一把刀又如何!
“不錯,本王喜歡能認清自己處境和地位的人。”裴元浚揚了揚俊眉,笑的越發的柔和起來,仿佛之前的陰谲隻不過是幻影似的。
喜怒無常,嗜血寒戾,而且還陰詭難辯,這是曲莫影在心裏對裴元浚的斷言。
“今日你先回去吧,等本王用到你的時候,自會找你!”裴元浚揮了揮手,漫不經心的道。
曲莫影點頭,行了一禮之後,退到門口,感應到屋内目光依然落在自己的身上,控制着自己的舉動,緩身下了樓梯,背心處一片寒涼襦濕。
“小姐!”見到她下來,雨春急忙上前,低聲焦急的道。
“無事,我們回去!”曲莫影搖了搖頭,微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方才隐下的虛弱的笑容,“走吧!”
面對着強大而陰鸷的鄖郡王,誰也不敢說真的有把握……
未來的路,一片血色,她既重生就已經踏上,絕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