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4章
黑袍男子何等聰明，見到掌教至尊眸中的警示，當即閉嘴，即使有話要問也隻能咽下去。
白衣掌教倒是沒有多加警示，而是将目光投向堂下盡頭，那位身着赤色長袍的中年男子身上。
此人沉靜如水，此前堂内衆人所言雖入其耳，卻未見他有何反應，表情毫無波瀾。便見他一席火紅色的長袍，烈焰紋飾與其的态度截然相反，令人匪夷所思。
“千秋。”此時，白衣掌教出聲道，“你覺得呢？”
“若論識人，千秋自是不比掌教的。”聽得掌教眼中意有所指，紅衣男子雲淡風輕地回答道。
須知白衣掌教可是靈獸宗真正的話事之人，堪稱主宰，紅衣男子的态度卻是不鹹不淡，其身份便有些存疑。
不過對于紅衣男子的态度，在場的衆人卻并無異色，顯然對此已經見怪不怪，更多的則是一副了然和複雜的表情。
“既然如此”聽到紅衣男子的應答，白衣掌教卻是眸光閃動。
“掌教莫不是要推介他，作爲我的真傳弟子吧？”
未來得及把話說全，紅衣男子卻是率先出聲，語氣略顯怪異，似有些陰陽怪氣，卻毫無顧忌。
紅衣男子的話語在堂中蕩開，衆人一片沉默，表情各不相同。
詭異的寂靜整整持續了數息時間，靈獸宗的一衆高層此時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觀察着對方的神色。
半晌，便見黑袍男子打破寂靜，朗聲開口：
“千秋，你如今空門已久，名下無一真傳弟子可堪大用。掌教此舉亦是有所考量，你可不要心懷芥蒂……”
“不錯，二師兄，掌教也是爲了你好。”月袍男子順勢也是開口說道，餘下幾人眼神迅速交流，須臾間也是紛紛表态。
“呵……”紅衣男子聞聲卻是冷然一笑，“收徒？徒弟又有何用？”
衆人表情有些僵硬，便見紅衣男子大手一揮，從座位上起身，背對着衆人，聲音有些陰冷。
“莫說是徒弟，即便是從小到大待其如子的義子亦能行其欺師滅祖之行徑，幾位師兄師弟是想再看一次單某的笑話不成？”
紅衣男子面色冷峻，話語間芒刺畢露，字字铿锵，令得在場的幾位都是如芒在背，一時間嘴裏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說不出來。
“師弟……”見到在場衆人神色尴尬，黑袍男子當即開口，但還未來得及說話便是被紅衣男子打斷。
“無需多言！”紅衣男子語氣冷硬決絕，絲毫不加忌諱在場諸位以及堂上這位白衣掌教的身份，“我單千秋自那一天起便是立下道誓，不報殺妻之仇絕不收徒，若違背此誓此生以身祭道！”
而後他話鋒一轉，面向衆人，神色帶着略微的瘋狂。
“諸位師兄弟還有掌教至尊，是想要單某就此祭道，以身應劫不成？！嗯？”
此言一出，堂中幾位便是啞口無言。
道誓，即道心之誓，修真者以一顆道心向天道起誓立下誓言，若違背誓言，則會被天道降下責罰，下場即與道誓中的違誓之行相同。
天道昭昭偉力無窮，自古以來修真界中人從不敢輕易立下道誓，因爲一旦立下道誓，誓言中的内容如果無法完成，就要面對天道嚴酷的懲罰，身死道消。
被掌教千秋的紅衣男子以單某自居，想來其姓名應是單千秋，而立下道誓不報殺妻之仇絕不收徒之事在場諸位自是心知肚明，卻都對此諱莫如深，絕口不提。
顯然，此事對于單千秋來說恐怕是一件打擊極大的事情，至于白衣掌教爲何沒有追責于他就是另一碼事了。
“罷了，若你不願，我便不強求于你了……”白衣掌教見他反應如此激烈，也是神色歸于黯淡，擺了擺手，紅衣男子見狀冷哼一聲回到座位，再不言語。
好好一樁美事，卻鬧到如此地步，在場衆人也是紛紛搖頭，也不知道是在惋惜還是在歎息什麽。
“千秋也就罷了，那麽你們呢？”白衣掌教眼神環顧一周。
“啓禀掌教，我門下已有真傳弟子數名，實在無法分出餘力培養此子，還請掌教諒解。”便聽黑袍男子抱拳說道。
“嗯，無妨，你那幾位得意弟子我也有所關注。”白衣掌教略微颔首，“懷明，你傳授弟子方面确實
有所建樹，特别是門下首徒江潇嶽，在宗内弟子中亦屬翹楚。”
“多謝掌教誇獎，也全賴宗門栽培，再加上他修煉起來刻苦紮實，方有今日之成就。”黑袍男子略顯得意道。
“掌教至尊明鑒，我精力不濟，傳授一個真傳弟子已是極限，實在再無餘暇去調教此子。”青衣男子也是朗然開口。
“你的精力怕是全都用在喝酒上了吧？”白衣掌教瞥了他一眼，淡然道。
“非也非也……”青衣男子有些尴尬，但是絲毫沒有臉紅心跳，而是施施然說，“修道一世，尋一佳徒傾囊相授，勿使斷絕便可，掌教可就冤枉我了！”
青衣男子此言一出，衆人便是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心裏都在暗暗腹诽不已，隻是未加言語罷了。
整個靈獸宗都知馳雲峰劍主薛無影生平極度嗜酒，平時恨不得在酒池佳釀間睡覺，他說沒有精力調教弟子鬼才信！而且他的那位得意弟子蕭長宇可是内門“妄塵榜”上的頂尖，給他幾年時間便是可以輕易邁入長生期！
此等教授弟子的水平，在幾位師兄弟之中也屬佼佼者了，可他卻以精力不濟爲借口把江昊這塊燙手的山芋丢給了其他人，便叫在場諸位叫苦不疊。
“此子心性尚可，但天賦和悟性還未可知，此時貿然将其收作真傳弟子恐怕難以服衆。”月袍男子也是沉吟道，“掌教此時若要爲其指派一位師尊，怕是有些困難。”
“老夫倒是弟子衆多，隻是煉丹之道博大精深，若無天賦和超越常人的耐力，也始終隻能是個門外漢。”周淳風捋着胡須道，“依老夫拙見，待此子日後有所成長再尋師承，也不算晚。”
一時間衆人意見各異，都不想收這個弟子，也覺得目前江昊還未表露出什麽天賦和優點，均無收徒的。
“呵呵……”
然而就在此時，虛空中卻傳來一陣蒼老的笑聲，緊接着大堂中虛空扭曲，一道身影踏步走出。
“見過太上長老！”“父尊！”
眼見這道人影出現，堂内的幾位掌事峰主均是起身恭敬行禮，就連白衣掌教也是尊稱一聲父尊。
白衣掌教的父親，靈獸宗的太上長老，哪怕是放在整個趙國修真界也是威震一方的存在，人稱趙國第一人的神影尊者，洛尊堂！
此人一身灰褐色袍衣，面色圓潤，雖然形容有些蒼老，一對漆黑的眸子卻是神光熠熠，宛如黑夜中的火炬。
洛尊堂微微擡手，幾位峰主便是感覺到一股偉力拂過，令大家如沐春風，然後就不由自主地坐回個各自的位置。
“爲了一個後輩而已，何必傷了師兄弟的感情。”洛尊堂背負着雙手，目光柔和地看了一眼一旁默不作聲的單千秋，表情亦有些複雜，“千秋，你過于偏執了。”
“千秋自知失言，還請太上長老恕罪。”紅衣男子不卑不亢，拱手說道。
看樣子單千秋是鐵了心不會收徒，哪怕是洛尊堂在場，他也絲毫不會讓步。
“此事并不簡單。”洛尊堂搖了搖頭，而後說道，“老夫已經觀察過此子的命盤，曾有絕世大能撫觸過此子的命魂，日後絕非等閑之輩。”
“哦？”哪怕是白衣掌教，也是聞言露出驚色。
能被洛尊堂稱作絕世大能的人顯然非同凡響，而這樣的存在竟然撫觸過江昊的命魂，這就讓人有些耐人尋味了。
雖說東郡十州的那位……與江昊的氣息十分相似，想來江昊應該是那位大人的親眷，但實際的關系卻也撲朔迷離，白衣掌教此時也是有些凝重起來，
修真境界之中，靈虛、妄塵、長生、化神、煉虛，煉虛之後是爲命輪之境，到了這個境界修真者能夠堪破魂魄之真谛，改變自身的命盤結構，真正做到逆轉自身的凡命，走上仙途。
而到達這個境界的大能修真者也能觀察其他人的命盤，并以獨特的偉力撫觸他們的命魂，強行扭轉這些人的氣運。
這就是神通廣大了，氣運被扭轉過後，從羸弱到強盛，可謂是從廢土飛上了蒼穹，如鯉魚化龍脫胎換骨。
氣運之術雖然虛無缥缈，在修真者看來卻極爲重要，氣運在冥冥之中決定了人們的運氣和機緣，氣運強大之人往往總能逢兇化吉趨吉避兇，而氣運衰敗之人則是處處碰壁殺機四伏。
而被大能修改氣運之後，哪怕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凡人也
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内得到成長，化身爲無所不能之人！
言外之意就是說，江昊的氣運被神秘的存在扭轉過方向，使得他日後必然能夠化作九天上的巨龍，擺脫現在的逆境。
而洛尊堂此言一出，也是令在座的幾位神色變幻，卻遲遲沒有什麽動作和聲音。
“你們啊，還是過于拘泥于當前了……”洛尊堂見狀搖了搖頭，“若非老夫年事已高，再加上要事繁多，無心培養弟子，不然早就将其納入門下，收作徒弟了。”
洛尊堂此言一出，大家也是吃了一驚，沒想到洛尊堂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顯然是在告訴他們誰收了江昊當弟子，日後肯定不必擔心其成就的問題。
隻不過若是洛尊堂真收了他當弟子，那他可就和掌教至尊洛寂峰平輩了，等于就成了幾位峰主的長輩，這可就有些滑稽了。
好在洛尊堂沒有收他爲徒，否則到時候就會看到幾位峰主的苦瓜臉了。
“千秋啊……”此時，太上長老洛尊堂卻是目光一轉，同樣如之前洛寂峰那般，把在場衆人的注意力再度集中到了紅衣男子身上。
單千秋并沒有多麽意外，仍舊是面色如常地看着衆人，眼神之中卻湧起一抹嘲諷之色。
别人尚且可以不說，但這位太上長老單千秋卻是格外看不過眼，因爲他可是親手放走了那個殺害自己妻子的不孝義子之人，單千秋怎能沒有芥蒂？
莫說芥蒂了，恐怕說成是仇恨都不過分！
“太上長老有何指教？”便聽單千秋拱手道，言語中的冷硬絲毫不加掩飾。
“我知你心中怨我……”洛尊堂神色有些自責和懊悔，“令你多年來在煎熬中度過，這些都是老夫當年一手促成。”
“單某怎敢怪罪于太上長老呢？”單千秋卻是冷笑一聲，那眼神中飽含的恨此時仍在燃燒。
“當年之事老夫不願再提，但老夫卻可以給你一個承諾。”洛尊堂也不意外，而是繼續說道。
聽到這句話，單千秋雙眼一眯，倒是沒有出言嘲諷，而是靜待前者下文。
“老夫知你收徒有三考，若此子三考均過，你便将其收爲真傳弟子，傾囊相授。”
單千秋露出漠然之色，剛要開口，卻見洛尊堂擺了擺手，倒是沒有打斷他。
“作爲條件，老夫三年之内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将當年的那樁事徹底解決，也算是告慰月兒在天之靈。”洛尊堂繼續說道。
洛尊堂此言一出，單千秋死死地盯住洛尊堂老邁的面容，一時之間眸光如同銳利的劍鋒一般，而在場的衆人也是頓時一片死寂。
“另外老夫當年曾經承諾于你，爲你護住月兒的魂燈不滅。”見到單千秋情理之中的反應，洛尊堂也是暗暗歎息，“如今已經十數載過去，魂燈長明，月兒的魂魄已經凝結成形，最多也不過三年時間，便可以重回人世。”
單千秋的拳頭緊緊握住，指甲都要陷進肉裏滲出血來了，此時他的情緒真的被洛尊堂調動，有些意動起來。
“三年後老夫會親自出手，爲月兒重新凝練肉身軀殼，那時候你們一家三口邊可以真正重聚！”洛尊堂最後一句話擲地有聲，才是兩人的對話之間最關鍵的。
“好！”單千秋當即斬釘截鐵道，“長老此言若是當真，千秋縱是再收千百個弟子又有何妨？但是……”
“老夫所言句句屬實，若你不相信，老夫可以以道心起誓。”洛尊堂自然知道單千秋的意思，直接說道。
“還望長老記住這個承諾。”單千秋倒沒有讓洛尊堂發道誓，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平靜了一下，緩緩說道。
“你是我最看重的後輩之一，當年的事情另有隐情，但老夫無意傷害你，隻希望三年後你知悉真相，能夠善待自己。”洛尊堂歎息一聲。
“千秋自有決斷。”單千秋面色恢複冷峻，“就不牢長老記挂了。”
“唉……”
洛尊堂一聲長歎，眼神既複雜又痛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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