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

光影明滅的水幕中，清秀的面孔如此得熟悉。

“怎麽是他？？”小魔女一時間有些驚愕，莫懷明說要給他安排一個主事的仙童也就罷了，但爲什麽會是那個地位低賤的凡人雜役？

放眼整個靈獸宗，雖說她莫鴻羽名聲不好，魔女的印象深入人心，但是同樣也不乏傾慕者，可以說她隻要放話出去招收一個仙童，起碼有成百上千的弟子願意馬首是瞻！

可以說振臂一呼，她的“粉絲團”一人一腳都可以把這個江昊踩死，她實在不理解父親的想法。

所謂仙童，其實就是類似于餐館裏的掌櫃，而那些幹雜活的丫鬟仙娥就是餐館裏的夥計小厮，隻不過哪怕是那些負責起居照料的仙娥在莫鴻羽的門下也仍然是蒙受照顧，起碼也有個靈虛三四層的修爲，而讓一個凡人來當主事，必然難以服衆。

“怎麽了羽兒，莫非你認識他？”眼見女兒如此反應，莫懷明也是略微訝然。

“也算不得認識吧……”莫鴻羽自然不會把實情說出，“隻不過見過兩面，隻是爹爹爲何要把一個凡人安排到我這裏？”

“此事乃是宗門高層力排衆議決定下來的事情，你就無需多加操心了。”莫懷明擺擺手道，“他如今雖是凡人，卻有自己獨特的緣法。”

“可女兒院子裏哪怕是灑掃庭院的丫鬟……也都有些修爲啊……”莫鴻羽嘟囔道，“他一個凡人，一沒修爲二無實力，來當主事豈能壓住女兒那些丫鬟？”

“這你就更不用擔心了，修爲罷了，哪怕是一個凡人，以我靈獸宗的底蘊，将他的修爲強行提升上來，又有何難？更何況……”莫懷明微微一笑，淡淡地說，隻不過他未說完，莫鴻羽卻是眼神變幻，直接說道：

“爹爹還未見過他本人吧？”

“的确沒有，不過這并不妨礙此事吧？”莫懷明道。

“女兒也不瞞爹爹，這個凡人不僅沒有修爲，而且渾身上下根骨資質銅鏽斑駁，哪怕是以女兒的神念都能夠探知一二。”莫鴻羽道，“哪怕是再給他十年時間，他也未必能夠有所成就。即使宗門願意培養一個凡人，恐怕也不能改變什麽結果。”

“再說了爹爹……他隻不過是個凡人罷了，爲何宗門要培養甚至還要調撥資源給他？”沒待莫懷明回答，莫鴻羽繼續說道，“他的資質說好聽點銅鏽斑駁，說難聽點那就是永難得見天日，把資源浪費在他身上有這個必要嗎？”

“羽兒你與爹說句實話，你是否和這個小家夥有過沖突？”莫懷明确實雙眼一眯，而後失笑道。

若是平常也就算了，莫懷明吩咐給她的事情她都是不遺餘力地完成或是執行，但是今天卻格外反常，莫鴻羽似乎十分抵觸此事，想來應該有什麽事情發生了才對。

“沒有啦爹爹……”莫鴻羽連忙解釋，“女兒就是純粹覺得他沒有那個資格罷了，沒有别的意思您别誤會……”

“你今天跑去外門，是不是又惹禍了？”莫懷明若有所思，然後淡淡地問道。

“沒有啊，女兒豈是那種不知分寸的人呢？”莫鴻羽厚着臉皮說道，實際上自己也有些臉熱。

說别人老實巴交也就罷了，說她莫鴻羽知道分寸，恐怕靈獸宗上下都難能相信，畢竟她可是個混世小魔王。

莫懷明臉上俨然一副“你是才有鬼呢”的表情，而後也不說話，隻是閉上雙目，眉心倏然一亮，莫鴻羽在旁也不敢作聲，她知道莫懷明應該是動用神念在與誰交流。

半晌，莫懷明雙眼微睜，眼神既怪異又有些愠色，讓莫鴻羽頓時緊張起來。

“羽兒，看來爹平時有些過分寵縱于你了。”又過了一會兒，莫鴻羽被莫懷明那眼神盯得心裏都有些發毛了，莫懷明方才開口，隻是一開口莫鴻羽便是心說壞了，她爹怕是知道了什麽。

“平時你禍害内門那些個底層的記名弟子也就罷了，今天居然在外門生出如此是非。”莫懷明表情變得嚴肅，“羽兒，非要爹将你圈禁起來，你方才知道悔改不成？”

“爹爹……”莫鴻羽心中歎了口氣，還是被莫懷明知道了，“女兒錯了，您别生氣，氣壞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你這丫頭……”莫懷明被她氣樂了，“爹此前告誡過你多少次了，莫要消遣别人來取悅自己，否則日後必有禍端。而你卻依然視而不見，看來是爲父過去太過縱容你了，讓你如此得不識大體。”

“爹……”莫鴻羽被莫懷明說得那叫一個委屈，隻不過她也知道這個時候千萬不能解釋什麽，否則肯定要被父親狠訓一頓。

“好了，此前種種爹不與你計較，但往後日子裏，你若再枉生是非，爹決不輕饒！”終究是自己的心頭肉，莫懷明也沒有說太多怪罪的言語，隻不過語氣的分量很重，看來這一次是真的有些生氣。

“女兒知道了……”莫鴻羽微微低頭，細聲道。

“羽兒啊，你記住一點”莫懷明意味深長地說道，“你如今還小，不懂這修真界的深淺，況且還有爹娘在你身邊爲你遮風擋雨，不會令你蒙受什麽委屈和不公。”

“但若是以後你再年長一些，爹娘再也圈不住你了，你勢必要離開我們的承蔭，去外面的世界闖蕩……”莫懷明眼神有些複雜，“

到了那時候，你便知道離開了爹娘，修真界會有多麽兇險。而這，也是爲什麽爹反複要求你認真修煉的原因。”

莫懷明站起身來，背對着莫懷宇，然後大手一揮。

有如神迹一般，竹築四周光影滾動，一道道色彩斑斓的光幕延展開去，仿佛一張張精彩絕倫的畫卷，更神奇得是上面的畫面居然是活的！

有仙鶴飛渡，神劍當空，也有火舌四起、人影騰挪，更有人聲震天、厮殺不斷。

血液在虛空中濺起，斷裂的刀劍斜倚在被幹涸凝固的血染黑的疆土上，面目全非的屍體堆積成山。

更有漫山遍野的兇獸橫行，銅陵大小的眸子有如妖魔般凝視着此地，兇戾的眸光仿佛預示着下一秒它們就會沖殺過來，将一切碾成虛無。

一幕幕畫面在光影中浮沉，那無聲勝有聲的場景就好像千百個戰火燃燒的世界，在時間的長河裏向人們訴說着一切，但看官卻聽不見它的聲音，最後徒留黯然。

莫鴻羽瞪大了美眸，完全說不出話來，嬌軀也是微微顫抖起來。

莫懷明這一手神通讓莫鴻羽看到了外面的腥風血雨，讓這個風華正茂的少女一時間失語。

不過說來也對，在莫懷明的承蔭之下，小魔女的成長沒有一丁點的阻礙，宗門中的弟子礙于她的身份根本不敢得罪于她，即便是怨念再大，也不敢當面言說出來。

也正因如此，即便是在冷酷的嚴冬，莫鴻羽也像一朵盛夏的花兒，根本無懼森冷的冰寒，終是爹娘在側，她從未感受過險難。

許久之後，莫懷明長袖一震，光影如氣泡般破滅，莫鴻羽也從無盡的震撼中醒轉過來，久久無言。

“這才是真正的修真世界，你從未接觸過的兇險之地。”莫懷明負手而立，面對莫鴻羽，沉重地說道。

“……”莫鴻羽感覺喉頭有些幹澀，甚至說話都有些艱難。

“修真世界，爹并不是危言聳聽。”莫懷明繼續說道，“羽兒，你天資聰慧相貌絕豔，同齡之中鮮有人及，但這并不是你恃寵而驕的資本，因爲在偌大的修真界中，比你還要優秀的人比比皆是，上等的資質和美貌根本一文不值……”

“因爲”莫懷明凝重地說，“活下來，才是本事。”

活下來，才是本事！

沒錯，殘酷的修真界遠非凡間所能相比，在世俗國家還在冷兵交接紛争不斷時，修真世界早已是刀光迸濺劍氣橫飛，修真之人時刻都在爲生存而努力，不似宗門中人可以養尊處優。

死亡，是終極的恐懼，因爲你死了，一切便都結束了。你的故事将會被曆史掩埋，你的傳奇将會被其他人取代，你的旅途将會就此終止，而你的一切都将蕩然無存！

“你周爺爺氣急失語無可厚非，但所言之事卻是事實。”莫懷明繼續說道，“你在宗門時，憑借着爹娘的照拂根本無懼其它，因爲無人敢得罪你，宗門的修煉資源爲你敞開，你完全不需要像外面那樣九死一生地去争奪。但離開這一切，你又是誰，你有想過這些嗎，羽兒……”

莫鴻羽久久不能說話，不是她不願意說，隻是要讓她明白這個事實是需要時間去沉澱，她自己也要親自去經曆這一切，她才會懂，她才會了解什麽是現實。

“倘若有一天，爹娘再也不能照拂于你，失去了我們的臂膀，你能夠自力更生堅強地活下去嗎？”莫懷明抛出一句話來。

“爹……”莫鴻羽眼睛泛紅，“您别說這樣的話……羽兒知錯了……”

“唉……”莫懷明來到近前，摸摸她的秀發，“終究還是個女兒家，爹再告訴你一件事。”

莫鴻羽拂去眼角沁出的淚水，等待下文。

“自人族的文明誕生以來，一直都有‘男尊女卑’這個不成文的說法，實際上這些都來源于遠古時代，人族與獸族本出同源，公獸之間因争奪母獸而爆發戰鬥，最終獲勝的公獸獲得了繁衍後代的權利，得以将血脈傳承下去。”莫懷明語重心長地說道，“自那時起，公母的地位便已昭然，母獸雖能孕育後代，但最終決定後代歸屬的卻是公獸，演變到後來便是人族中的男女有别。”

“男主女從雖然殘酷，卻也是這個世界的規則，凡人世界中男人天生有強大的臂膀和力量，女人弱小而聰慧，隻能以美貌和靈巧來取得男人的庇護，以此來保證能生存下去。”

“爹希望你早日找到一個歸宿不是爲了别的，正是因爲修真界的水深不可測，比起修真界而言凡俗隻不過是一個淺淺的水窪罷了。爹在外曆練闖蕩之時，無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又有無數次不得不向強大的修士卑躬屈膝。”

“終究是實力不夠強大，　隻能在這個強者爲尊的世界裏苟且偷生。美貌？智慧？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這些根本都不了什麽。羽兒，你雖容姿絕豔，但爲父見過不知多少容貌在你之上的女修，可她們的下場呢？”

“九成九的貌美女修爲了生存，不惜出賣自己的身體甚至靈魂換取修煉的資源或者地位，到最後不是成了爐鼎任人采補，就是在疲于奔命中黯然飲恨。”

“也有實力真正高絕的女修，但爲父生平所見之中不過爾爾，百不存一。她們有的是靠自己的努力和機緣，一步一步邁入強者之列，更有甚至是靠某些見不得人的手段，但這又有什麽呢？修

真世界，隻要能夠達到目的，什麽樣的方法不能想出來呢？”

“爲父希望你早做打算，其實就是希望你能夠找一個值得托付的人，至少離開了爹娘的懷抱，你依然能夠活得很好。這些你現在可能沒法理解，等日後你成爲人母時才能深谙其道。”

“羽兒，靈虛隻不過是修煉的起步而已，不值得你驕傲什麽。爹可以這樣和你說，你在宗門中養尊處優地修煉到靈虛九層，到了外面甚至可能會敗在那些在生死中走過來的散修，他們可能隻有靈虛七層、八層，但他們若要殺你，這一兩層的差距根本不算什麽。”

“就好像宗門靈物谷裏的那些仙葩，豔麗絕俗，無論春夏秋冬都盛放如新。但那是因爲靈物谷有陣法保護，殘冬的嚴寒危及不到它們。如果撤去這層陣法保護，莫說是冬天，就算隻入初秋，那些花兒都要凋謝。”

莫鴻羽默默地聽着莫懷明的話，心裏翻江倒海。

莫懷明不是在危言聳聽，他是在爲莫鴻羽揭開遮蔽修真界現實的那層大幕，讓她明白什麽叫做殘酷。

凡人尚且生死茫茫，更别說暗流湧動的修真界了，人們無時無刻不再爲了生存而行動。

前一刻你可能還是一呼百應的受敬仰者，後一秒你或許就已經被實力高強的仇敵一劍封喉。

你還活着的時候，人與人之間抛卻利益的情誼難能維系，而爾虞我詐的虛與委蛇比比皆是，單純的人寸步難行，往往最信任的某人便成了第一個在背後捅刀子的那位。

人命比草賤，正是如此。

“爹……”莫鴻羽眼神變幻，“女兒明白了。”

“明白就好……”莫懷明長舒一口氣，“爲父今天對你說那麽多無非是希望你能夠早做準備，若不想日後倚靠别人生存，那便要不斷地提升自己的實力，方才能夠在修真界的強者之林中站穩腳跟。凡人尚知苟且偷生，修真者豈不更甚？”

“女兒一定不會辜負爹的一番苦心的！”莫鴻羽點了點頭。

“好了，說了太多本不想說的話。”莫懷明擺擺手，“還是言歸正傳，此番爲你安排一個主事的仙童并非爲父的想法，而是宗門一緻決定的事情。實際上爲父還曾出言質疑，但掌教至尊并未解答，而是力排衆議，這才決定下來。”

莫鴻羽露出茫然的神色，以她的年紀自然是不理解其中的原因的，而且莫懷明說是宗門決定，就說明此事不容更改，應該是涉及到某個未知的緣由。

“當然，這個仙童雖然目前還是個凡人，但日後必然不會拖了你的後腿。”莫懷明繼續說道，“此番安排雖然爲父也看不明白，但這是掌教至尊的意思，他自有分寸。”

“對了，你似乎和這個雜役弟子有些過節？”莫懷明忽然看着莫鴻羽。

“嗯……不是什麽大事啦……”莫鴻羽俏臉微紅，“朝時女兒在煉丹谷裏，照着周爺爺的丹譜想學學怎麽煉丹，沒成想火候沒控制好，炸爐了……”

“學煉丹？”莫懷明啞然失笑，“那想必是這個小家夥在谷内灑掃，正巧撞見了炸爐？”

莫鴻羽：“……”

“你呀你，煉丹之道，連爲父都隻能窺其一斑，你即便想學也需要浸淫其中才有收獲，隻學了個花把式就想運用于實戰，不摔個嘴啃泥才怪。”莫懷明繼續笑道，“那後面的事爲父也大緻明白了，應是你措不及防炸爐，被弄得灰頭土臉，被他看見了吧？”

“嗯……”莫鴻羽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幸好他還算機靈，說好會保守秘密，不讓旁人拂了女兒的薄面，女兒也就沒有追究于他。”

莫懷明忍俊不禁，女兒此番簡直是啼笑皆非，還沒有學會走路就要學奔跑，還讓别人看了個笑話。

“當時走得匆忙，生怕被别人瞧見，也就沒管留下的東西和材料，等離了許久，女兒發現自己那塊上品地靈石還有您不久前差人予我的築基果忘了收取，但如果返身去拿又怕丢了面子，也就忍住沒去，想來應該是被那個小子收走了。”

“于是便有了這一出試藥，想借此整治一下他？”莫懷明接話道，他何許人也，豈能不知女兒的這點小想法。

“嗯，爹你怎麽都知道啊？”莫鴻羽臉色稍微好看一點。

“看多了就懂了，哈哈。”莫懷明哈哈大笑，“原來隻不過是樁小事，一塊地靈石還有一顆築基果罷了，都不算什麽，就送給這小家夥吧。”

“數日之後此子便會到你的府地任職，到時候你莫要太過爲難于他，不過你與他既有過節，便可讓他吃些小苦頭，以示懲戒，也算展示一下你這靈獸宗的小公主，我莫懷明的掌上明珠的一點地位。”

“不要過于粗野，你畢竟是個女子，要高雅随和，再像此前那般胡鬧就有失體統了，到時候難免讓他暗地裏亂語。”

“女兒知道啦！”莫鴻羽神情舒展開來，點了點頭。

“好了，該說的爲父都說了，以後你要一改前貌，可不要讓爹娘看你的笑話。”莫懷宇欣慰地說。

“嗯，女兒明白！”莫鴻羽月眉彎彎。

“去吧。”莫懷明微微颔首，莫鴻羽便轉身灑然離去。

莫懷明望着其背影輕歎，半晌才回身坐下，獨飲香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