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王翰的《涼州詞》。
這首詩很脍炙人口。
然王翰這個人,則要黯淡一些,遠不如同時期的邊塞詩人王昌齡。
這首《涼州詞》比起王昌齡的《出塞》,從齊平川的私人觀點來說,還是要差那麽一個半個檔次,畢竟一句秦時明月漢時關,就已大氣滄桑到了極點。
何況後面三句句句珠玉。
不過《出塞》不符合楊荛給的規矩。
何況……
對付一個楊荛,我需要拿出《出塞》?
宰雞焉用殺牛刀。
《涼州詞》足矣。
老教谕離齊平川最近,他内心深處也着實有些期翼,是以聽得最真切。
然後他愣在那裏。
張着嘴唇愣愣的看着公子的背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無人發現,這位慢君子的手在輕顫。
衆多縣學學子在聽過楊荛的詩和符祥的詞後,本就沉浸在楊荛和符祥的詩詞帶來的振奮之中,徜徉在齊平川将被完爆的快感之中,倒也是聽着了齊平川的聲音,可一時間哪轉得過來。
依然在哄笑。
那位馬屁學子一邊笑得很歡快,一邊笑不成聲的道:“什麽狗屎葡萄美酒夜光杯,什麽欲飲琵琶馬上催,這不是白話文麽,還詩呐,狗屁的詩,竟還說什麽醉卧沙場君莫笑,還什麽古來征戰幾人回,戰争本來就是這樣,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屁話嘛,這也就勉強算一首詩而已,談什麽意境談……什……麽……”
說着說着,這位馬屁學子說不出話了。
他愣在那裏。
他的腦海裏終于開始清醒,那些詩句終于酣暢無阻的連在了一起。
他張着嘴。
他的眸子開始圓睜。
他的心跳開始加速。
他的呼吸開始急促。
他的手開始顫抖。
他的臉上,逐漸湧起一抹潮紅。
楊荛也在得意的笑,可是笑着笑着,笑容僵在了臉上,額頭上瞬間沁出了一層冷汗,他就這麽愣愣的看着齊平川。
耳畔,傳來衆多同窗還沒反應過來的哄笑聲。
馬屁學子的話一字一字的鑽進他的耳朵裏,他從沒覺得這些話如此的諷刺,他覺得這話不是對齊平川說的,而是對自己說的。
一字一字的鑽進心裏,像針紮。
紮了個遍。
楊荛覺得臉很痛,不是燙,是痛,讓人覺得尴尬得無敵自容的痛。
本就飄飄欲仙的他,這一刻,忽然間就從雲端跌落了下來,那種痛徹心扉的失重感,讓他覺得渾身哪都不童泰。
他臉上已經漲成了豬肝色。
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符祥終究是滿堂學子中最穩重的一個人,除了老教谕,他是聽得最清楚的。
然後他心裏哀歎了一聲。
在他心中,他一直覺得如果文壇是一片山,那麽他符祥就算不是站在山巅上的那個人,那也該是站在半山腰的俊傑。
然而在這一瞬間,他知道自己錯了。
他不僅沒在山巅。
也沒在半山腰。
因爲在這一刻,他望見了一座高山,一座聳入雲巅的高山。
可望不可即。
不是讀書人永遠不知道,一個人在這麽短暫的時間内要寫出這麽一首驚豔千古的邊塞詩來,需要何等的才情,又是浸淫了多少年的文字辭海。
這一刻,他信了。
齊平川齊縣尉,真是那個朝聞道夕入青雲的人間讀書人!
其高,遠高于許秋生。
符祥覺得很諷刺。
但他還是懷有一絲僥幸,也許齊平川今日是有備而來的呢。
如果他能再在這麽快的時間裏寫一首詞壓過自己,那才是真正的心服口服。
符祥不動如山,靜靜等着。
但他也知道,自己這一絲僥幸是何等的幼稚,因爲這首詩,是在楊荛定出的規矩下寫出來的,齊平川根本不可能提前準備。
除非他未蔔先知。
然而他的心還是不可阻止的越沉越深,因爲他發現了老教谕顫抖的手。
那是因爲他激動。
能讓慢君子老教谕都如此失态的詩,可想而知!
随着馬屁學子的曳然噤聲,哄笑聲一聲一聲停下,漸停漸無聲。
最後滿堂寂靜。
落針可聞。
大部分人面面相觑,用疑惑的眼光詢問着彼此,是不是聽錯了。
在得到确定的答案後,所有人都面如死灰。
死寂。
言語無法形容的死寂。
以及濃郁到讓人無法喘息的尴尬和不堪,所有人,包括老教谕在内,所有人都覺得自己的臉上,被這位軟蛋縣尉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很痛很痛。
齊平川看着這一幕,内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當然,爽是肯定爽的。
而且爽的他飄飄欲仙,差一點就想仰天長嘯,說出那句天不生我的豪邁壯詞來。
穩住。
齊平川狠狠的掐着手掌心,竭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得有大家風範嘛。
曆史上那個大家是嬉皮笑臉的?
自己不說一絲不苟,至少也得塑造一個翩若谪仙人的光輝形象來,如此才能發揮偶像的威力,在觀井天下打造出自己的謀臣班子。
還得給他們來最後一擊。
徹底打垮,然後讓他們知道,跟着許秋生是沒有前途的,隻有跟着我齊傲天才會真的實現書中自有顔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齊平川掃視着如喪考妣的衆人一眼,最後目光落在符祥身上,“這便回你的詞。”
頓了一下,“這首詞,嗯……就寫《破陣子》罷,容我思考一二。”
打擊是要打擊的,而且是垂直全方位打擊。
可也不好太妖孽,否則将這縣學雙璧打擊得體無完膚,真的就此沉淪一蹶不振,自己可就得不償失,年輕人嗎,要允許他們犯錯誤。
等今日事後,自己再找個機會鼓勵他們一番,讓他們看見希望,不就順理成章的變成了自己的擁趸?
在講台上來回踱步半刻鍾,看似在殚思竭慮,實際上在想着待下是去找小蘿莉撩撥一番呢,還是去繼續爲挽留裴昱而努力。
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衆多學子和老教谕,便心懷忐忑的看着他來回走動,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
估摸着時間到了,齊平川這才停步,朗聲念了出來。
亦是一氣呵成。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念完這首詞後,齊平川故意不看衆人,轉身,背負着雙手,仰首四十五度望天,長衫飄擺,緩緩走向學堂外。
出門後,這貨忍不住内心的風騷,又嘚瑟了一句,無意之中補了蝦仁豬心的一刀。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篙人!”
端的逼格極高。
刹那之間,一位文壇大儒那至高的光輝形象在衆人眼前熠熠生輝,宛若那大日懸空,刺得大家睜不開眼。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