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寒門出學子。
那是屁話。
說這句話的人大多隻看見了那些個鑿壁偷光的個例。
在封建王朝,沒有九年義務教育,寒門出身的人想找本書讀都難,須知買書可不便宜,何況要高中舉子,可不是讀幾本書的事,而是要讀很多書。
讀書等身嘛。
所以才會有書香世家的說法。
越有錢,越有書讀。
越讀書,越有錢。
如此循環,代代傳承,便形成了書香世家。
是以雙陽縣學裏的學子,大多家境殷實,可也沒幾個書香世家——雙陽城本就沒世家,當然,幾乎也沒幾個寒門子弟。
幾乎而已。
還是有那麽幾個出身貧寒的年輕人。
富家子弟,若是讀過書,纨绔還是纨绔,但也不會素養低下,最多就是瞧不起那些個寒門子弟而已,這是階層的優越感。
而寒門子弟的心緒就較爲複雜,關鍵還是看個人心性。
有趨炎附勢者,亦有清高孤傲者。
縣學氣氛還是不錯。
這還是得益于老教谕教得好,畢竟雅号“慢君子”,多善君子之行,教度君子之風,奉舉君子之器,弟子從師,是以融融。
學子之間,大家學問高低且不說,皆是同窗。
可近來縣學氣氛有些詭異。
兩件事。
一件事是浣清河上涼思畫舫的女子大家涼涼姑娘唱紅了兩首小詞,楊荛作爲縣學學子的領頭羊,便豪爽的請衆多同窗同遊浣清河,聽那涼涼姑娘唱曲。
聽罷歸來,心思不一。
但大多還是忿忿不平的,雙陽縣學問最高的慢君子徐思青教導的我們,還不如你一個隻會舞刀弄槍的縣尉了?
自然是不服的。
甚至打從内心深處覺得,這兩首小詞就是齊平川不知道從哪裏剽竊來的。
一個大男人,怎麽會寫這種閨房小詞。
不合理嘛。
第二件事,則是許秋生的升任。
這位有着“青雲俊子”雅稱的許秋生,沒一甲中第之前,就已聲名斐然,據說有一副花月嬌羞的谪仙人皮囊,其面如冠玉濯然青蓮,談吐文雅且謙謙。
讀書人麽,對此是不服氣的。
你憑什麽長得好看還這麽有才華,我哪裏比你差了?
可許秋生連中三元成爲去年的一甲狀元,這是不争的事實,高中之後遊街,那一句随口而來的“青雲過街遊翰林,春墨傍身看京花”更是讓人心服口服。
關鍵說出了大家心聲。
于是這幾日的縣學裏,以楊荛爲首的學子一邊鄙視着軟蛋縣尉,一邊膜拜着許秋生,就差沒有提前去永興州等那位青雲俊子了。
是以這一日老教谕出門後,楊荛便将衆人聚在一起,商論着到到時候那些人願意和他一起去永興州,一陣呱噪之後,楊荛大感不耐。
啪的一聲收了折扇,淩空一揮,“都去都去。”
有人便哄笑,“楊才子包了?”
楊荛哈哈一笑,“些許資費,小爺我一肩承擔了便是。”
作爲雙陽城首富楊橓的寶貝疙瘩,楊荛有這個底氣,将來偌大的家業都是他的,現在還揮霍不得幾個小錢了?
笑話!
于是這件事就要這麽決定下來。
角落裏安靜的坐着一位年輕學子,長相倒是普通,身上的粗布長衫因爲過水極多,已經發灰發白,一直不曾摻和進來。
手捧着本書,默念無聲。
楊荛目光一轉,落在他身上,“符祥,你該不會又要做那曲高和寡的孤家寡人罷?”
名爲符祥的年輕學子目不斜視。
道不同不相爲謀。
楊荛也知道他的臭脾氣,哪會繼續自讨沒趣,反正這貨就是恃才傲物,你看不起我楊荛,覺得我渾身銅臭有辱學問,我還看不起你嘞。
貧寒還成了驕傲的資本?
況且論才,你符祥也不比我楊荛高。
老教谕不也說過嘛,縣學之中芸芸學子,你符祥與我楊荛各領風騷。
眼咕噜一轉,繞了幾步來到符祥面前,用折扇拍了拍這位極有傲氣的貧寒學子,“符祥,你倒是說說,咱們軟蛋縣尉剽竊來的兩首詞怎麽樣?”
符祥微惱,本不欲理睬,不過思忖刹那,還是放下書,“那位女子大家真說過,這兩首小詞是齊縣尉寫的?”
楊荛一臉忿然,“可不是,倒也是奇怪,早些時候涼涼姑娘就說過,除非齊平川那般年輕有爲的英雄男子她才會重出江湖,做那男歡女愛的事情,怎的沒多久就傳出了這事,莫非這倆奸夫**已經有了龌龊之事?”
由不得不忿然。
自己去了幾次涼思畫舫,不管是用錢砸,還是用才情,都沒能征服這位涼涼姑娘,齊平川這貨什麽也沒做,就已折斷美人腰,能不惱怒?
人比人氣死個人。
小爺我家财萬貫,長得也是個如沐春風,哪一點比他齊平川差了?
那涼涼姑娘也是個傻子。
若是把小爺伺候好了,将她贖身,做個富家小妾多好,非得看中齊平川這個窮縣尉,現在不繼續得在浣清河上賣藝唱曲兒?
傻了吧唧的!
符祥腦海裏回蕩起那兩首這些日子幾乎傳遍了整個雙陽城讀書人圈子的小詞,歎道:“詞是真的好,當得起傳世佳作四字,但若說是齊平川所寫,在下是萬萬不信的。”
如此才情的小詞,隻怕許秋生也難有一二。
縱貫觀井天下曆史,能比拟這兩首小詞的,貌似也不會太多。
齊平川一個沒甚讀書,據說連縣學也隻上過數日就逃學不來的縣尉,寫得出來?
一寫就是兩首。
而且兩首小詞意境截然不同,《虞美人》明顯是亡國故人所著,《一剪梅》則是閨房才女之情,放在齊平川身上怎麽都不合适。
剽竊無疑了!
楊荛大生知音之感,第一次覺得這個礙眼的符祥并不是一無是處,哈哈一笑,折扇在手中一拍,“遮莫咱倆找個時日,去向這位縣尉大人求教一番?”
讀書人求教學問,天經地義。
隻不過這個求教嘛……
與其說是求教,不如說是羞辱,你齊平川剽竊來的小詞确實驚豔,可這樣的小詞你還能有幾首,到時候怕不是羞得鑽地洞。
符祥讷讷了一下,“不……太好吧?”
倒是更在意這兩首小詞真正的作者是誰,雙陽城誰有這個才華?
數來數去,貌似沒人。
看熱鬧不嫌事大,一位家境略不錯的學子樂道:“剽竊者,自是咱做學問之人最忌之事,豈能讓他逍遙自在,陽縣學的雙璧聯袂,定要讓他齊平川羞于爲人!”
符祥,楊荛,老教谕欽點。
縣學雙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