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告退!”
範甯施一禮,緩緩向禦書房外走去。
“去吧!好好散一散心,這兩年愛卿着實辛苦了。”
趙顼含笑望着範甯告退,就在範甯剛退出禦書房,趙顼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他坐回位子, 發呆地望着桌上的辭職書,眼中多少有些懊惱之意,自己同意範甯辭職,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忽然狠狠一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齒道:“大丈夫做就做了,何悔之有?”
一個時辰後, 趙顼頒布了聖旨,同意範甯辭去征北大元帥、樞密使之職,改任範甯爲龍圖閣大學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這是保留了他的相國資格,另封他爲太師。
這是趙顼一個月前從太後手中得到三品以上官員任免權後,第一次行使這項人事權。
消息傳出,朝野一片嘩然,範甯辭去領兵主帥之職固然讓人吃驚,但範甯辭相也同樣令人震驚。
官職改革後,朝廷講究職權事統一,雖然這個改革有個過程,但至少在相國這個級别已經明确了。
大宋的宰相是左右仆射兼中書令或者門下侍中,而大宋的副相則是中書侍郎、門下侍郎以及尚書省左右丞,再加一個樞密使,一共七個相國,包括左右兩個宰相和四個副相以及一樞密使副相。
範甯由龍圖閣大學士任中書門下平章事,雖然還保留了相國的資格, 但隻相當于後世的享受副國級待遇, 他已經不能參加知政堂投票,也不能參加相國議事,太師更是一種榮譽職務,在某種程度上,範甯已經辭去了朝中的一切權職。
如果範甯六七十歲倒也罷了,偏偏他還這麽年輕,這不得不讓人扼腕歎息,也不得不讓人遐想無限。
富弼在樞密院大門前堵住了範甯,他把範甯拉到一邊,急聲道:“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範甯微微笑道:“富相公來得正好,我還不知道我的新官房在哪裏?相公能不能指點一下去處。”
“少給我嬉皮笑臉,我在說正經的。”
範甯擡頭看看天色,笑道:“要不一起去喝一杯吧!”
富弼見兩邊有人,知道這裏确實不是說話之地,便一揮手,“去朱樓!”
範甯和富弼來到了朱樓的特别包間,兩人在桌前坐下,酒保給他們先上了葡萄酒。
範甯給富弼斟滿一杯酒道:“我祖母今年以來身體一直不好,她已年過八旬,我想去見見她。”
“她老人家在北島?”
範甯點點頭,“她已經無法再坐船回家鄉,隻能我過去了。”
富弼注視範甯半晌道:“這隻是借口!”
“這确實隻是借口,但天子卻批準了,你怎麽說呢?”
富弼聽懂了範甯的言外之意,“你是說,其實是天子要罷免你的職務?”
範甯笑了笑,“我可沒有這樣說,是富相公自己在想。”
“好吧!就算我自己在想,但我想知道爲什麽?”
“富相公難道還想不到?”
富弼瞪大了眼睛,半晌憋出四個字:“功高震主!”
範甯凝視着杯中葡萄酒笑道:“這葡萄酒的口感真不錯,以前居然不知道,我得多帶幾瓶去北島。”
富弼呆了片刻,歎息一聲道:“這又是何苦?”
範甯将葡萄酒一飲而盡,微微笑道:“與其被猜忌,不如去之,這對我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可大宋怎麽辦?”
範甯搖搖頭,“富相公多慮了,大宋人才濟濟,不會因爲缺誰就不成不了事,我不在,會有别的主帥,況且遼國大勢已去,隻要出兵謹慎,不會有什麽問題,富相何必擔心?”
“我怎麽能不擔心呢?”
富弼着實無奈,他知道事已至此,難以挽回,隻得問道:“你打算什麽時候去北島?”
“準備一下,半個月後吧!”
範甯見富弼憂思難展,便笑道:“現在北島和大宋之間也建了鴿哨站,若有急事,可以通過鴿信聯系。”
富弼默默點了點頭,他原以爲範甯隻是因爲什麽原因辭職,可以勸勸他,卻沒有想到,他居然是因爲功高震主,這就沒法勸了。
富弼是個老官僚,他知道有些底線是不能觸碰的,功高震主就是天子的底線,一旦天子有這種意識,那就趕緊離開,範甯的離去無疑是明智之舉。
“好吧!這件事我會給各個報館打招呼,讓它們不要報道了,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非議。”
範甯有些驚訝地笑問道:“官府還能控制輿論?
富弼搖搖頭,“隻能說盡量,它們若能顧大局當然最好,如果它們一定要報道,我們也沒有辦法。”
………….
事實證明,富弼的努力沒有一點作用,次日中午,幾乎所有的報紙都在頭版頭條報道,範甯罷相,并辭去了征北大元帥之職。
一時間,朝野輿論嘩然,這件事成爲整個京城的談論焦點,各家報紙都寫出了連篇評論,分析範甯辭職的原因,盡管官方給出的理由是因爲家庭原因,但很多評論都犀利地指出,範甯連立奇功,他的官職已封無可封,已經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
這些評論也成了京城茶館、酒樓談論此事的依據,更多有識之士卻憂心忡忡,一旦範甯去職,會不會影響到大宋對遼國的戰争。
下午時分,天子趙顼正在和王安石商議征北主帥人選,趙顼考慮的是富弼,但王安石卻大力推薦副相韓绛爲征北主帥。
“陛下,滅夏之戰雖然是範甯爲主導,但韓相公卻是副帥,擔任了從南面進攻西夏的重任,事實證明他有統帥數十萬大軍的經驗,雖然富相公也有經驗,但他畢竟年事已高,恐怕精力和體力都不能讓他再次統軍出征。”
趙顼點點頭,富弼确實有點太老了。
這時,有宦官在門口高聲喊道:“太皇太後駕到!”
趙顼一驚,皇祖母來了,他心念一轉,便知道一定是爲範甯之事而來,這可怎麽辦?
不等他想好應對之策,隻見曹太後怒氣沖沖地走進禦書房。
趙顼連忙施禮陪笑道:“皇祖母隻要吩咐一聲,孫兒自會去慈甯宮問候,皇祖母何必親自勞累過來?”
曹太後寒着臉把報紙往桌上一拍,“哀家問你,這件事可是真的?”
趙顼一眼看見了頭版頭條報道,他心中一歎,果然是這件事。
趙顼連忙道:“事實确實是真,範相公是昨天向朕辭去了軍職和相位。”
“你要給哀家一個理由,無能者受重用,功高者卻被免職,哀家想不通這是什麽原因?”說完,曹太後冷冷看了一眼旁邊的王安石。
王安石心中暗暗苦笑,在太後心中,自己就是無能者嗎?
趙顼連忙找出範甯的辭職書,雙手呈給太後,“皇祖母請息怒,這是範相公的辭職書,上面有他辭職的理由,孫兒也是無奈才批準,絕非外面傳言的那麽不堪。”
趙顼當然也看了各家的報紙評論,那些犀利的評論都說是範甯功高震主才被免職,這讓趙顼十分惱火,這些報紙分明在敗壞自己的名譽。
惱火歸惱火,趙顼也沒有辦法,就算他貴爲天子,也不能随意幹涉輿論。
曹太後已經看完了範甯的辭職書,她心中的怒氣也慢慢平息下來,眉頭一皺問道:“他祖母遠在海外吧!怎麽會知道祖母病重的消息?”
旁邊王安石道:“啓禀太後,北島和南大陸都有鴿信站和大宋聯系,一般十天就能将消息傳到京城。”
趙顼也及時道:“孫兒也不希望在這個關鍵時候換帥,但考慮到以孝爲先,孫兒也隻能批準了。”
“你免他軍職也就罷了,爲何連同相位也一起免去?”
王安石在一旁道:“太後有所不知,知政堂有條例,若相國請私假超過三個月,會影響到知政堂的運轉,這種情況一般是去實職而保留相國資格,而範相公去一趟北島,少則四五個月,多則半年甚至更長,所以陛下免去範相公相位并沒有做錯。”
曹太後也一時無語了,半響她冷冷道:“既然官家理由充足,哀家也無話可說,但哀家要提醒官家,大宋攻滅遼國,機遇百年難遇,如果官家因爲個人情緒而自毀長城,相信官家也無法向列祖列宗交代,雖然此話有點刺耳,但也别怪哀家言之不預。”
說完,曹太後轉身揚長而去。
趙顼的心情忽然壞了起來,難道自己真做蠢事了嗎?
王安石安撫他道:“陛下,宋遼之戰是國力拼鬥,并不會因爲某個人的能力而改變,遼國國力衰敗,大勢已去,微臣相信,就算沒有範甯,宋軍也一定會高奏凱歌。”
趙顼點點頭,“願你吉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