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弼和文彥博走了,王安石卻留了下來。
趙顼負手站在窗前良久,眉頭輕皺道:“上一次範相公收複幽州,朕對他幾乎沒有任何封升,隻是賜了一點财物,這次他奪取大同府, 朕該怎麽辦?”
王安石躬身道:“上次微臣就勸陛下,攻打大同府應該換帥,讓韓相公或者呂相公出征都可以,範相公這幾年一直在帶兵打仗,也很辛苦,該他讓好好休息,和家人多團聚。”
趙顼眼中閃過一絲不滿,冷冷道:“王相公,你以後有什麽谏言就明說, 不要再說這些虛言,會誤導朕,你明白嗎?”
王安石額頭上見汗,連忙道:“微臣知錯,其實微臣是有點擔心的。”
“說,擔心什麽?”
王安石看了看兩邊宦官,趙顼喝令道:“你們都退下!”
幾名服侍宦官都退了下去,禦書房隻剩下王安石和趙顼二人。
王安石這才低聲道:“陛下,範相公執掌軍權太久了,雖然他是文官,但他畢竟是相國,懸殊的地位會讓諸将對他有一種仰望,尤其一半以上的都統制都是他一手提拔,這幾年,他連續滅西夏, 收複幽州, 奪取雲州,實現了大宋百年未有的豐功偉績,微臣之前專門派人去軍中調查,在底層軍人心中,範相公簡直就如神一般的存在,微臣很擔心,久而久之,在将領心中,他的重要性會超過陛下。”
“所以你去年建議朕禦駕親征幽州?”
“正是!”
趙顼負手久久注視着窗外,良久,趙顼冷冷道:“你覺得他會有不臣之心?”
“陛下,有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比如海外分封就是範相公一手促成,他自己的家族在北島也購買了土地,雖然名義上他們依然承認自己是大宋臣民,但實際上他們卻完全自治,這和東周分封諸國有什麽區别,所以臣一直反對這種海外分封制,隻是支持海外分封的權勢太強大,沒有臣插嘴的餘地。”
停一下,王安石見趙顼沒有說話,便索性直接挑明了。
“陛下,微臣的意思是說,如果他沒有自立之心,他何必搞海外分封制?”
趙顼渾身一震,目光變得狐疑起來,他沉思片刻道:“海外分封制式朝廷反複讨論過,大家都一緻認爲他們雖然在海島内有自治權,但并不在大宋的本土範圍内,他們在海島内怎麽折騰,隻要不出海島,對大宋就不會有威脅,這就相當于封權臣們一個莊園,他們也有莊丁,也在莊園内一言九鼎,但隻要不稱孤道寡,隻要不勾結敵國,朝廷都能容忍,所以朕也同意了海外分封制,王相公是不是把問題想得太嚴重了?”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一步,王安石随性也豁出去,他躬身道:“陛下,微臣現在并不是攻擊海外分封制,雖然微臣不贊成這種分封制,但朝廷已經通過,陛下也已批準,也實施了多年,在沒有出大亂子之前,微臣也不打算再推翻這個決定。
微臣隻是說範相公積極主導海外分封,自身也獲得了巨大利益,微臣的意思是說,從海外分封制可以看出範相公有自立之心,說得嚴重一點,他就是有不臣之心,現在他手握軍權,在軍中威望極高,他的不臣之心會不會随之膨脹?不再滿足于海外分封?”
“他應該不至于吧!”
“陛下,微臣也不敢說範相公會擁兵造反,但讓一個有不臣之心的掌握軍權,這絕非明智之舉,就像陛下所擔心的,他現在已經封無可封,已經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出于審慎考慮,微臣也不建議再讓他繼續統領大軍了,這對陛下和他都有好處。”
良久,趙顼長長歎了口氣,“或許你說得對,讓他脫離軍權,對朕和他都是一種解脫。”
負手走了幾步,趙顼又問道:“那朕該怎麽對他說?”
“陛下不是已經給了他銀盒了嗎?微臣相信他能看懂陛下的暗示。”
大同戰役後,範甯令楊文廣率三萬軍鎮守大同府和應州,又任命劉奎爲大同戰時知府,他則率領十餘萬大軍返回了幽州。
五天後,範甯返回了京城。
入夜,範甯在書房裏取出了銀盒子,盒子已經被徹底割開,包在一方綢緞裏,天子的那份密旨就靜靜躺在盒子中。
範甯其實已經隐隐猜到了天子趙顼給自己密旨的意思,這份密旨是一種暗示,暗示自己可以結束了。
這種暗示并不是來自于密旨的内容本身,範甯也相信趙顼是真心願意給北島十萬戶移民,作爲對自己有功于大宋的獎勵。
關鍵是這份密旨到來的時機不對,十萬戶的移民絕不是一個小數字,在滅西夏後,天子已經連續給了北島兩萬移民,作爲對滅西夏和收複幽州的獎勵。
但十萬戶移民的獎勵應該是終極獎勵,應該在自己滅了遼國後才給予,但現在就早早提出來,這是不是意味着天子不希望自己再繼續領兵打仗了。
狄青已經在收複幽州後正式退仕了,告别之時,狄青給了自己一個善意的提醒,自己已經有了功勞震主的迹象,如果自己看不到這一點,後果會很嚴重。
範甯開始慢慢回過味來,那麽自己該怎麽辦?
這時,門開了,妻子朱佩端着一盞茶走了進來,吃飯時,她就發現丈夫有心事,這是很少見的,讓朱佩心中升起了一絲擔憂。
“夫君,發生了什麽事?”朱佩将茶放在桌上問道。
範甯搖搖頭笑道:“沒什麽事,一切正常!”
“夫君,你不用安慰我,你有沒有事我看得出來,這次你的心事很重。”
範甯輕輕歎口氣,握住妻子的手道:“如果我讓你們都去北島,你覺得家裏人會反對嗎?”
“反對倒是不會……可是,你爲什麽這樣說?”朱佩一臉驚疑地問道。
範甯想了想道:“你沒看見這兩年我太出風頭了嗎?天下人都視我爲大宋救星。”
“可是你确實爲大宋立下了豐功偉績,大家敬仰你、贊許你不是很正常嘛?”
“但天子呢,他會怎麽想?”
朱佩頓時明白了,她小心翼翼道:“夫君的意思是說,有點功勞震主了?”
範甯點點頭,“我已經感受到了,上次他禦駕親征幽州,就是有點不甘心地表現啊!”
“可天子應該對你很信任才對,是夫君你把他推上了皇位,這些年,你提的意見他不都采納了嗎?”
“天子是對我很信任,但這種信任是有前提的,那就是我不能威脅到他的皇位,一旦我掌握軍權太久,在軍中積累了巨大的威信,然後功勳卓著,他就必然會擔心了。”
說到這,範甯歎了口氣,“畢竟他的祖先就是通過陳橋兵變得到的皇位,他怎麽可能不擔心呢?”
“那夫君打算怎麽辦?”
範甯沉吟一下道:“我想交出軍權,辭去相位,然後帶領全家人出海走一圈。”
朱佩想了想,又問道:“可是。。。。。夫君用什麽理由呢?”
範甯微微笑道:“理由我早已經想好了,就說祖母病重,我要去北島探望她老人家,占了一個‘孝’字,他必然會同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