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時分,京城兩大市井娛樂報紙《小報》和《東京信報》開始售賣當天的報紙,《東京信報》在頭版頭條刊登了一個奪人眼球的消息,《殺人放火,宋庠縱侄行兇逞惡》。
《小報》也在第二版報道了這件事,雖然沒有《信報》那樣誇張, 但内容卻是一緻的,宋之助強占民财,縱火燒毀京城最大的奇石館。
但殺人确有事實,是兩年前的一樁舊案,宋之助強占民宅,打死了苦主, 《信報》将兩件事連在一起。
這個消息如一陣風似的傳遍了整個京城, 從高官到腳夫,從貴族到庶民,從知政堂的談論到井邊的洗衣婦人的閑聊,短短半天之内,宋庠徹底火了。
其實五更時分還發生了另一件更吸引眼球的大事,張堯佐企圖制造瑞兆失敗,不過這件事被範甯壓住了,不讓包拯洩露出去,張貴妃的喪禮畢竟還沒有結束,這件事若鬧得滿城風雨,會觸犯天子的逆鱗,會得不償失。
這件事隻要找個機會給天子暗示一下,讓趙祯明白這件事就足夠了,很多時候,響鼓不必用重錘。
宋庠本人知道這件事卻比較晚,他今天審查幾個州送來的年度奏報, 一直呆在官房裏,直到下午時分,他批閱完全部奏報,才放下筆來到院子裏散散心。
他走過一扇小門時,聽見門另一邊的幾名官員在議論着什麽。
“這個宋之助太愚蠢,還跑到現場去,被抓個正着也是活該啊!”
宋庠一下子停住了腳步,‘宋之助’,這不是自己侄兒的名字嗎?
他走過小門,隻見是三名從吏躲在這裏休息,宋庠眼睛一瞪,“你們剛才在聊什麽?”
三名從吏差點吓得跳起來,本能地轉身便跑,轉眼便跑得沒影了,宋庠追不上他們,隻得罵了幾句,恨恨返回官房。
宋庠越想越不對,三人爲什麽見到自己要跑,他們并沒有犯什麽錯誤,卻吓得臉色都變了,一定有問題。
一種直覺告訴他,他的侄子宋之助很可能出事了。
回到官房,宋庠立刻把他茶童叫來問道:“是不是外面發生了什麽事情,關于宋家或者我侄子的?”
他知道自己這個小茶童喜歡紮堆聽故事,這種事情他肯定知道。
小茶童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隻是他這幾年跟随宋庠混成一個小人精,他可不希望這種事情是由自己來告訴老爺,所以他一直裝作不知道。
但現在他躲不過去了,老爺惡狠狠的眼睛讓他心驚膽戰,半晌,他低下頭道:“老爺沒看今天的報紙嗎?”
宋庠一怔,他看了一眼桌邊的三份報紙,他還真沒有來得及看,他随手抓起一份報紙,正好就是《東京信報》,
他目光落在了頭版頭條的慫人标題,《殺人放火,宋庠縱侄行兇逞惡》。
宋庠眼睛蓦地瞪大了,他頓時又氣又急,一巴掌把報紙拍在桌子怒吼道:“簡直是胡說八道,血口噴人!”
這确實是宋庠的毛病,他也不看内容,第一個反應就是報紙在血口噴人。
曆史上,宋庠兩次栽在縱容子弟作惡上,根子就在這裏,他太護短,以至于子侄在外面闖禍累累,他也視而不見。
當然,也是《信報》起的名字太聳人聽聞,而且有誤導之嫌,就好像宋庠知道這件事,但放縱不管,事實上,宋庠壓根就不知情,他再護短,也不會傻到默許子侄去燒别人房子,而且還是範家的産業。
宋庠心中憤怒之極,将報紙撕得粉碎,又揉成一團,狠狠扔到牆角,小茶童吓得一哆嗦,悄悄退了下去。
良久,宋庠稍稍冷靜下來,他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信報》已經被他撕得粉碎,他隻得拿起《小報》,他在第二版才找到了相關的報道。
這時,他心中有點緊張起來,要知道錢明逸也是支持琅琊王趙文恽的,如果消息是假的,《小報》絕不會刊登,現在《小報》也登出了這件事,那就說明這件事是真的,侄子宋之助真的闖禍了。
宋庠越來越冷靜,等他看完了《小報》的全篇文章後,他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渾身無力,他知道,自己這次完蛋了。
彈劾宋庠的官員是左谏議大夫李唯臻,在範甯丁憂去職,兼任者包拯改任知開封府後,李唯臻終于熬夠資曆上位了,這是韓琦推薦的結果,也是範甯向韓琦推薦李唯臻的結果。
但彈劾相國也不是那樣容易的事情,禦書房内,趙祯看完彈劾報告,沉思良久問韓琦道:“這家奇石館是範家開的,和範仲淹有什麽關系?”
韓琦躬身道:“啓禀陛下,那家奇石館和範仲淹沒有關系,但和範甯有關系。”
“這是什麽緣故?”
“陛下,這家店是範甯在參加科舉之前開的,專賣田黃石,他占了七成的份子,朱元豐占了三成的份子,後來他準備出海開創鲲州時,便把七成份子轉給了他的二叔,也就是現在的奇石館大掌櫃。”
趙祯走了幾步又問道:“宋家子侄和範甯有仇怨嗎?”
“毫無仇怨?”
“既然毫無仇怨,那爲什麽他們偏偏看中了奇石館?”
這是整個事件的關鍵,甚至比開封府弓手突然出現還要關鍵,開封府弓手出現還可以解釋爲範鐵戈白天被威脅後報案,但宋家子侄爲什麽針對奇石館就難以解釋了,京城那麽多店鋪,他們爲何偏偏看中的奇石館?
韓琦稍微斟酌一下道:“應該是有人慫恿他們。”
趙祯頓時明白了,宋家的子侄被人利用了,他立刻沒有了興趣,也不想知道是誰慫恿。
但宋家子侄被人慫恿并不代表他們無辜,趙祯心如明鏡,宋庠已身敗名裂,不能再做相國,他點點頭,“這件事朕知道了!”
韓琦卻沒有告退,他又取出一份奏折,放在禦案上,“陛下,還有一件事涉及琅琊郡王,但沒有公開,微臣告辭!”
韓琦行一禮,告退下去了。
趙祯注視奏折,還是取了過來。
但當他看清楚了奏折中的内容,韓琦當然不會騙自己,這肯定是真的,奏折中的内容使趙祯的瞳孔猛地收縮成一線,心中繼而勃然大怒。
瑞兆、天兆、吉兆不是不可以做,但那必須是自己同意才做的事情,那是上天的旨意,隻能由天子來決定,你張堯佐想幹什麽?
去年的魚腹錦書之事自己已經忍了,不再計較,現在又要冒出一個琅琊當立,趙祯忍耐的極限已經快要爆發。
他沉思良久,對門口小宦官道:“宣單總管來見朕!”
片刻,一名老宦官匆匆走進禦書房,他叫單文忠,是宮中的大内副總管,原本是張貴妃宮中的宦官。
他上前跪下行禮,“奴才拜見陛下!”
趙祯把奏折遞給他,“你現在就去一趟張太師府邸,把這份奏折給他!”
“老奴遵旨!”
單文忠接過奏折便起身去了。
趙祯負手在書房裏走了幾步,想到愚蠢狂妄的張堯佐,令他心中惱火萬分,但他忽然又想到病逝的愛妃,心中的怒火硬生生發不出來,一時間他心亂如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