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甯着實沒有想到四叔範銅鍾會來,這兩年他和四叔見面不多,隻有在新年和重大節日時才會偶然見到。
不過範甯也聽說朱元甫對他也頗爲看重,甚至給他提供了朱家的助學金。
基本各地的豪門巨富都會重點培養一些出身貧寒的優秀人才爲己所用,朱家也是一樣,吳縣縣令高飛就是朱家資助的優秀人才。
據說朱家資助了數十名優秀的貧寒子弟讀書, 人數雖然不少,但四叔有何德何能讓朱元甫如此看重,着實讓範甯不解。
“阿甯,想不到我們叔侄二人一起參加科舉!”
範銅鍾喝了口茶笑眯眯道:“傳出去也算是段佳話了。”
考上了才是佳話,考不上就是笑話了。
“四叔找我有什麽事情嗎?”範甯淡淡笑問道。
“其實也沒什麽事,隻是我消息比較廣,想給你透露一點内幕,對你做題會有很大的好處。”
“多謝四叔關心!”
範銅鍾伸長脖子壓低了聲音, 就生怕聲音稍大被别人把秘密聽了去。
“告訴你兩個消息,這次議論文的題目是‘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消息絕對可靠,我花了兩貫錢才搞到題目。”
範甯心中好笑,臨到考試之前,各種猜題層出不窮,題目倒是一本正經,就像真的一樣。
他又不露聲色問道:“那另一個消息呢?”
“另一個消息是關于主考官周震,有人在齊州調查,發現他和富弼關系很好。”
第二個消息範甯倒有點興趣,這關系到周震的政治色彩。
一般而言,主考官的政治傾向對考生的對策題影響較大,比如一個保守色彩很重的主考官,對于渴望變革求新的答卷,肯定是持否定态度。
富弼這個人比較複雜, 在範仲淹的改革中,他是範仲淹的左膀右臂, 但到了王安石改革,富弼卻是堅決反對者。
但并不能說富弼不支持改革, 他隻是反對王安石的激進式改革,尤其反對青苗法。
隻能認爲富弼支持溫和式改革,更多屬于改良派。
所以說,如果認定周震和富弼交好,就認爲周震是改革派,然後在對策題中大肆抨擊保守舊法,這樣做反而大錯特錯。
不過富弼極爲重視民生,周震應該也是一樣,如果在民生方面發揮,倒真是押題的良策。
“怎麽,你不相信四叔的話?”範銅鍾見範甯笑而不語,不由有些不滿地問道。
“沒有不相信,隻是很感謝四叔的及時告之。”
範銅鍾高興得搓搓手,又道:“第二個消息是免費送你的,不過第一個消息四叔我花了兩貫錢才買到的題目,要不我們分攤一下,一人一半怎麽樣?”
範甯額頭上出現三條黑線,他原以爲四叔這兩年會有點出息了,沒想到和從前還是一個德性,變着法子要錢,現在主意竟然打到自己頭上了。
範甯想了想笑道:“我們學政也押了幾道科舉題,四叔是否有興趣?”
範銅鍾眼睛一亮,趙學政押題這種資源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的,他花兩貫錢買道考題純粹胡扯,但趙學政押題卻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他連忙一擺手,“我們叔侄之間,錢就不要提了。”
他還算有點小聰明,知道必須先放棄自己的小算盤。
範甯這才不慌不忙道:“趙學政認爲周主考偏重于孟子,崇尚民爲重,君爲輕,對策題可以從民生方面着手,至于議論題,趙學政也認爲會出自《孟子》,默經題和詩題,趙學政認爲那是基礎,沒有押題。”
範銅鍾愣了半晌問道:“可是.....押的題目在哪裏?”
範甯笑了起來,“四叔,趙學政又不是周主考肚子裏的蛔蟲,怎麽可能押得中具體的題目。
但趙學政認爲對策題是考民生,這就足夠了,你隻要對民生有足夠的了解,不管是什麽樣的題目,都能應對,尤其在農業方面,建議四叔下點功夫。”
範銅鍾滿心失望地離去了,對他而言,他是需要得到準确的題目,然後再花錢請人做一篇,光告訴他一個範圍,對他沒有半點意義。
範甯站在門口目送範銅鍾遠去,他不由暗暗搖頭。
事實上,趙學政根本就沒有押題,範甯是看在叔侄的份上,暗示四叔要考農業,隻要四叔多找幾篇關于勸農的文章看看,就能寫出一篇不錯的對策文。
可是就連這樣的文章,估計四叔範銅鍾也做不出來,這樣的水平還想考上科舉,無疑是癡人說夢了。
這時,學政趙修文從後面走來,笑眯眯問道:“你四叔給你帶來了什麽好消息?”
“他給我帶來一道題,說是今年科舉的議論題洩露了,叫什麽‘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
趙修文笑了起來,“這道題是三年前的縣考題,你四叔倒還記得。”
趙修文笑了笑又問道:“還有什麽有趣的消息?”
“還有就是關于主考官周震,齊州那邊有消息傳來,說他和富弼的關系不錯。”
趙修文點點頭,“這種消息一直很引人矚目,三十年前就是這樣了,每個考生都會揣測主考官的性格、喜歡和政治傾向,從解試到省試都是這樣。”
“那學政覺得這種揣測有意義嗎?”範甯又問道。
趙修文微微一笑,“這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學政自己認爲呢?”範甯依然不甘心,繼續刨根問底。
趙修文搖搖頭,“根據我的經驗,如果你不在意主考官,那你不會受主考官的影響,因爲你不會去迎合他去做題,也就不會輕易走極端。
打個比方,一些考生覺得周震和富弼走得近,便認爲他是改革派,然後在做對策題時,往往就會旗幟鮮明,支持改革,抨擊舊制度,以爲會得到周震的青睐。
能不能得到周震青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種卷子可能連放到周震案頭的機會都沒有,在副主考或者普通評卷官那裏就被‘咔嚓!’掉了,嘩衆取寵的卷子沒有幾個考官會喜歡。”
範甯默默點頭,趙學政說得很對,劍走偏鋒不僅會失去自己的本色,往往會适得其反,保持本色才是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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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洲縣學位于城南,距離考試院不遠,原本是平江府學的一部分,後來兩家拆分,縣學占地就明顯少于府學。
僅僅從規模而言,長洲縣學不如吳縣縣學,但長洲縣學的辦學質量卻是平州府最好,僅從每次考上解試的人數就能看得出。
當然,這也和長洲縣城人口構成大有關系,長洲二十餘萬人口,七成以上都生活在縣城内,它城外的鄉鎮很少,隻是北面有幾個鄉鎮。
正因爲縣城人口衆人,居民的富裕程度要普遍高于吳縣,家長對自己教育的投入也要強于吳縣,天才少年也因此層出不窮。
每次科舉童子試,長洲縣都要拿走大部分貢舉士名額。
今年長洲縣的實力更加強大,他們已經在數月前公開喊出包攬五個貢舉士名額的口号。
距離科舉還有三天,十名縣士也同樣集中在長洲縣學内進行最後的準備。
一間寬敞的大堂上,十名長洲縣的縣士挺直腰坐成一排,一名中年男子正在給他們講解今年的形勢。
這名中年男子叫郭雲,隻有三十七八歲,目前是長洲縣學政,年富力強,精靈充沛。
或許是年輕的緣故,郭雲顯得很強勢,敢于主動出擊,一般人不敢說包攬全部名額,他卻敢公開說出來,絲毫不考慮其他縣的感受。
不過他雖然人比較狂妄,但還是有真才實學,或者說他的口出狂言隻是一種策略,他私下裏還是很重視對手。
郭雲也畫了一幅形勢圖表,對十名少年縣士道:“雖然我們今年的整體實力要強過往年不少,但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事實上我們也有對手,根據我的掌握的情況,我們至少有三個對手,吳縣、吳江縣和昆山縣各有一個。
吳縣縣士第一名叫做範甯,據說是範仲淹的堂孫,但他卻出身貧寒,聽說他在縣學才開始學點茶,我便知道他不是書香世家,這樣的對手才可怕,他是真正的天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