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非走得并不快,也許是因爲那隻殘疾的腳,也許是因爲他知道跟在他背後的是潇湘湘。
潇湘湘看着他的背影,半年不見,他的背部竟然有些駝了,人也消瘦了不少。從背後看,隻怕誰都不會相信,他就是曾經風流潇灑、才華橫溢、武功卓越的白家堡少堡主。
他腿上的傷,想必就是潇湘湘那一劍所留下的。潇湘湘沒想到自己的那一劍會造成如此大的傷害,竟然讓白夜非的整條左腿都瘸了。這樣的劍傷,潇湘湘也曾受過,隻要找個好點的醫生,靜心調養半個月,自然就會痊愈了。
但是轉念一想,潇湘湘馬上明白了爲何白夜非的腿會變成這樣。一個被白家堡抛棄的養子,一個被江湖群豪唾棄之人,自然會有很多他自之前的仇家找上門來。以前白夜非是白家堡的少堡主,他們自然不敢去惹他。但現在他已經成了一個喪家之犬,他的仇人自然不會放過如此報仇的良機。也許被白家堡驅逐出來後的這半年,他在江湖上根本上就沒有喘息的機會,每天都在疲于奔命,自然也就沒有時間去調養傷處,這樣一來,小傷變大傷,輕傷變重傷,最終他的左腿隻怕就是這樣殘疾了。
潇湘湘想明白了這一點,她突然覺得眼前的白夜非有點可憐了。
兩人施展輕功,很快就出了城。
夜色之下,白夜非枯蝼的身軀,來到一座山前,穿進了一片小樹林之中。
潇湘湘見了,微一猶豫,也跟着走了進去。
深夜的山林,是寂靜和黑暗的世界,偶爾從樹林的深處傳來蟲鳴和野獸的呼叫之聲。潇湘湘聽了,心中不由的打了個寒顫。幸好,今晚的天空挂着一輪明亮的圓月。月光從樹葉的縫隙灑落在地上,讓潇湘湘還能勉強看清,走在前面的白夜非的身影。
潇湘湘心中這會兒正在嘀咕,自己是不是喝酒喝得腦子瓦特了,竟然在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跟着白夜非到這種幽深恐怖的地方來。
這簡直就是羊入虎口,要是碰上個自戀點的主兒,非得以爲自己是七八百年不見男人,主動投懷送抱來了。
眼見已經走到樹林的深處,前面似乎已經無路可走,白夜非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從一叢雜草中,穿了過去。
潇湘湘見了,不由眉頭一皺,說道:“白夜非,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裏?不說清楚,我可不走了!”
白夜非冷冷的說道:“你想走就走,不想走就回去。我沒有叫你跟着我。潇湘劍就在你手裏,你若想殺我,盡管拔劍!”說完,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潇湘湘聽了不由的一愣,心想,老娘就不信這個邪,倒要看看你在玩什麽花樣!說着擡腳跟了上去。
在荊棘和雜草之中,又穿行了一刻鍾的時間,前面突然出現了一點亮光。潇湘湘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原來那裏是一座茅草屋。屋子的牆是用泥土築成的,屋頂蓋的是雜草和芭蕉葉。屋子不大,前後長不足兩丈,左右寬約一丈。整個屋子看起來已經是有些年頭,看起來既老舊又破敗。但是亮光,就是從這間屋子中發出來的。
白夜非見了屋子,整個人突然精神爲之一震,加快了腳步,向屋子走去。
潇湘湘趕緊跟了上去,說道:“你就住在這裏!”
白夜非沒有說話,他已經走到了門前,正想推門進去。便在此時,突然,一道劍光從屋頂直取白夜非的頭頂的天靈蓋。
潇湘湘見了,大喝一聲,叫道:“小心!”
隻見白夜非,身子向右一閃,那把長劍貼着白夜非的臉頰飛了出去,握劍的是一個一身黑衣的殺手!
那殺手似乎每想到白夜非竟能躲過這緻命的一擊。他這一劍傾注的全身的力氣,此刻要想回身已是來不及了。隻見那殺手整個人,從白夜非的頭頂飛過。
這時候,白夜非的劍已經出手。他出劍的速度非常的快,隻見劍光儀閃,那殺手發出一聲“咕隆”的叫聲,鮮血就已經從他吧脖頸飛濺了出來,他人還沒落地,手上的劍已經掉落到了地上。
白夜非手中的劍還未收回來,突然他的眼前閃出一片劍光。三把劍從屋中刺出,直取他的咽喉,心口和下陰。劍招簡單而狠辣。這出其不意的攻擊并未另他慌亂。他的身體已經本能的做出了反應。隻見他大喝一聲,身子拔地而起,向屋頂晾去。但那三把快劍實在太快,雖未能取他的性命,卻也在他身上劃出了兩道傷痕,鮮血從傷口流出,浸透了他的衣裳。他的身子未在屋頂上站穩,他的劍卻已經出鞘了。“轟”的一聲,軟劍穿過屋頂,淩厲的劍風将屋頂轟出一個大洞,屋子裏一個黑衣漢子表情古怪,慢慢軟倒。原來白夜非的劍已經在他頭上刺出了一個窟窿。白夜非大喝一聲,身子從屋頂上撲了下來。他身子還在半空,地上已有兩把劍刺向他的小腹和胸口。白夜非淩空踢出一腿,正中一人胸口。那人大叫一聲,身子已被踢出了屋外。便在此時,他的劍也已經刺入了另一人的咽喉。
那被踢飛之人正好落在潇湘湘的身前。他正想起身再爬起來,潇湘湘一腳飛出,正中那人的太陽穴上。那人悶哼一聲,瞬間暈了過去。
潇湘湘這才走進了屋中。
屋子裏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幾張凳子。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床上躺着一個年輕的女子,隻見那女子臉色紅暈,呼吸平穩,似乎睡得正香。白夜非正站在床前,用手查探那女子的脈搏。潇湘湘看那女人身上穿着華麗,不似鄉野之人,卻睡在這破舊的茅屋之中,不由的狐疑的看着白夜非。
眼見白夜非神情緊張,臉色嚴禁,正聚精會神的給那女子把脈,潇湘湘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忍住了。
過了一會,隻見白夜非長松了一口氣,轉過身來,臉上的神色也緩和了不少,對着潇湘湘說道:“坐吧!”
潇湘湘也不客氣,坐了下來。
白夜非拿起桌上的茶壺,給潇湘湘到了一杯茶說道:“這是山裏的野茶,希望你喝得習慣!放心吧,沒有毒!”說完坐在潇湘湘的對面,又倒了一杯給自己,然後先一飲而盡。
潇湘湘見了,拿起桌上的茶杯泯了一口,果然入口粗糙,味道苦澀,确實像是山中的野茶!
潇湘湘看着白夜非問道:“那幾個殺手是誰?”
白夜非說道:“你總應該聽說過黑衣巷吧!”
潇湘湘聽了不由的一驚,說道:“沒想到他們竟然是黑衣巷的!這半年來整個江湖被他們鬧得雞犬不甯,你是什麽惹上他們的?”
白夜非淡淡的說道:“隻因我曾經也是他們的一員!”
潇湘湘聽了不由的一愣。
白夜非淡淡的說道:“其實你應該想到。我從白家堡出來之後,簡直是連一條狗都不如,我腿上又有傷,整天被人追殺,要想活下去,加入黑衣巷是我最好的選擇!目前江湖上還沒有人敢主動來惹黑衣巷!因此,我一加入黑衣巷,本來一直追殺我的那些人,一夜之間,就全都不見了。”
潇湘湘說道:“他們跑得倒是挺快的!”
白夜非說道:“他們沒有跑,他們全都死了!三十二個人,被殺得幹幹淨淨!”
潇湘湘聽了不由的瞪大了雙眼,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白夜非淡淡的說道:“我雖然不是一個好人,但是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和你一樣的震驚。他們雖然想殺我,但我并沒有打算把他們都殺死。其中有幾個孩子,不過十三四歲,是随他們的父兄出來增加江湖曆練的,但也未能幸免!”
潇湘湘冷冷的說道:“難道不是你叫黑衣巷動的手!”
白夜非說道:“你要知道,在黑衣巷隻有黑頭才能發号施令。所有人都聽命以他。他們做這件事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人死了我才收到了消息,這是黑衣巷送給我的禮物!”
潇湘湘譏諷道:“他們對你可真不薄!”
白夜非仍是淡淡的說道:“他們幫我治好了傷,我也幫他們殺了兩個人。”
潇湘湘聽了不由的哀歎一聲說道:“我實在想不到,堂堂的白家二少爺,竟然淪爲了,黑衣巷的殺手!”
白夜非聽了沉下臉,說道:“我和白家堡早就毫無關系。他們把我養大,這些年我也爲白家堡做了不少的事情。所以你以後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提白家堡三個字!”
潇湘湘聽了一愣,眼見白夜非眼中寒光逼人,似乎随時就要拔劍一般。潇湘湘跟着白夜非一路走來,本來就打算和白夜非打一架的。但是現在,實在打架的時候,她實在很想聽白夜非繼續說下去。所以假裝沒有聽見一般,繼續問道:“他們叫你去殺誰!”
白夜非聽了說道:“江運河,鐵飛流!”
潇湘湘見了,不由的瞳孔放大,臉色一變說道:“半年不見,沒想到你的劍法竟然精進至此了!”
白夜非說道:“你錯了。我的劍法和你仍在伯仲之間。隻怕你還勝我一籌!”
潇湘湘聽了嫣然一笑,聽見有人誇自己,她總是開心的。但是一想又覺得不對:“你不用騙我。我的劍法絕對殺不了江運河和鐵飛流!”
白夜非肯定的說道:“絕對殺得了。你應該知道,烏衣巷殺人,力求的都是一擊必殺。所以他們會在動手前,把對手的弱點研究得清清楚楚,甚至他什麽時候去茅坑,去的時候帶了幾個人跟着,有沒有那劍,等等這些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然後他們就會選那個人防備最弱,身體最爲疲累的時候下手,把時間、空間、和環境結合得完美無比。加入黑衣巷之後,我才發現,要殺一個人是如此的麻煩卻又如此的輕而易舉。”
潇湘湘聽了瞬間也理解了白夜非話中之意。一般的武林對決,雙方都在明處,因此能将各自的武功發威到極緻,雙方憑真功夫一決高下。而黑衣巷殺人,隻求把人殺死。他們所有的工作都圍繞着這個目的,因此選的往往就是對手最弱的時候下手。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了。
潇湘湘聽了說道:“既然你是黑衣巷的人,又幫他們殺了兩個那麽厲害的人物,他們什麽現在卻派人來殺你!”
白夜非歎了口氣,回頭看了床上的那女子一眼。
潇湘湘說道:“難道是因爲她?”
白夜非點了點頭。
潇湘湘不由哈哈一笑說道:“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白夜非歎了口氣,想起半年之前和姬春雪相遇的情景。
蒼天無際,萬裏飛雨茫茫。
大地無涯,千山寒風蕭蕭。
天地之間卻不見一隻飛鳥,不現一匹走獸。
隻有白夜非一個人走在這天早已荒廢的山道上。他在這條路上走了三天三夜,卻不曾遇見一個行人。這本是一段孤獨的旅程,他雖早已經習慣了孤獨,但此刻也不由的覺得有些厭倦了。
是不是無論什麽事情,做久了都會讓人覺得厭倦呢?
兩個月前他還是江湖中人人聞之喪膽的角色,白家堡的少堡主,可如今他卻像條野狗一般,到處被人攆,被人追殺。
他一個人走在風雨之中。他的任務是去杭州一個歌女姬春雪。但他卻在半路上遇見了她。一個溫柔而善良的女子。姬春雪邀他上車同行,在車上給他倒了一杯溫好的美酒。酒中帶着她談談的馨香,那種滋味到現在白夜非現在還記得。更令白夜非難忘的是她的笑容,猶如春日的陽光,連白夜非這樣的心如冰山的人都融化在這笑容裏,臉上竟帶上了笑意。要知道,這可是他三個月來第一次在别人的面前露出笑臉。
車到杭州的時候,姬春雪邀他到家裏去“你若沒有什麽要事,不妨到我家裏去坐坐。我家中還有幾件衣服,正好可以給你。”但當白夜非站在姬春雪家門前的時候,他的臉色就變得僵硬起來。他已經發現,這個善良溫柔一路上不求回報饋贈給自己美酒和佳肴的女孩,正是他此次任務的目标姬春雪。
姬春雪見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還以爲他不敢進來,笑着向他招手“你進來啊。這是我家,不用怕,沒有人會傷害你的。”在那一刻,三個月來第一次,他覺得有一股暖流湧進了他的心頭,在他身體裏散發開來。他邁開步子,走進了姬家的大門。
潇湘湘聽了說道:“你就爲了一頓酒和一頓飯,得罪了黑衣巷!”
白夜非說道:“人隻有最落泊的時候,才能看清身邊的人!那看起來雖然隻是一頓酒和一頓飯,但卻讓我看到了希望。讓我覺得這世界上還有東西值得我活下去!”
潇湘湘問道:“那你現在打算什麽辦?”
白夜非說道:“我想和你做給交易!”
潇湘湘聽了不由的歎道:“什麽交易!”
白夜非說道:“用李巧兒的命換姬春雪一命!”
潇湘湘聽了瞬間起身,手握劍柄怒道:“你把李巧兒什麽樣了?”
白夜非冷冷的說道:“你該知道,引她出去的是黑衣巷的人!你若想救她,就得先幫我救姬春雪。”
潇湘湘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姬春雪,不由的愣住:“她不是好好的嗎?”
白夜非說道:“她中毒了!這也是剛才爲什麽那些黑衣巷的殺手沒有殺她的原因!”
潇湘湘問道:“是黑衣巷給她下的毒?什麽毒?”
白夜非說道:“七日催心散!”
潇湘湘聽了不由的一愣。七日催心散無色無味,人一旦中毒之後就會陷入昏迷狀态,看起來就像是睡着了一樣。可是人的心脈會越來越弱,七日之後,中毒之人就會因心跳停止而亡。
潇湘湘聽了說道:“我實在很不明白,爲什麽黑衣巷不直接殺了她,而隻是給她下毒。”
白夜非說道:“因爲他們想要要挾我。他們剛剛接了一張單,那個人隻有我才能殺死!”
潇湘湘奇道:“所以你隻有殺了那個人,他們才會給你解藥是嗎?”
白夜非說道:“不,就算我殺了那個人,他們一樣也會殺了姬春雪。所以我才要和你做交易!明天德月樓有一場柳月眉的演出,到時候康王也會到場。康王的身邊,有一個很有名的醫師,常年寸步不離的跟着他。這個醫師叫蘇逢春!”
潇湘湘聽了不由一愣:“難道就是二十多年前名揚江湖的鬼醫蘇逢春?”
白夜非說道:“正是!”
潇湘湘說道:“據說當初他是七彩宮的禦用醫師。七彩宮避出關外之後,他從此就在江湖上失蹤了。原來投靠了康王。”
白夜非說道:“你現在是七彩宮的宮主,你的忙,他不敢不幫!”
潇湘湘聽了說道:“我可以答應你,但是你要先把李巧兒交出來!”
白夜非說道:“好!”話音剛落,就隻見他起身走出了屋子,不一會兒,肩上就扛着一個人走了回來。
他把那個人放下,潇湘湘定睛一看,正是李巧兒。隻見李巧兒身上傷痕累累,血迹斑斑,潇湘湘見了,趕緊過去,一邊給李巧兒解綁,一邊問道:“巧兒,你傷得什麽樣!”
李巧兒說道:“都是皮外傷!”
潇湘湘看向白夜非說道:“是他傷的你?”
李巧兒說道:“不是,是他救了我!傷我的是黑衣巷的殺手!”
白夜非說道:“潇湘湘,這回你該相信我了吧!隻希望你能遵守我們之間的承諾!”
話音未完,他已吹滅了桌上的燈火說道:“黑衣巷的人又來了!你們帶着姬春雪快走,剩下的事我來應付!”
潇湘湘走過去将床上的姬春雪扛在肩上,帶着李巧兒,繞道房子的後面,進入了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