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現在想疼一疼那個從未被世界善待過的人。
李江陵愛鑽牛角尖,脾氣也不好,但是從沒在李丹青面前說過一句重話,他任勞任怨,從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麽委屈。
可是李丹青覺得他委屈。
她想用最好的自己去抱抱那個人,告訴他,這個世界太亂了,可是我愛你。
但她沒等到那一刻,等到的李江陵相親的消息。
她生氣的厲害,氣得在家裏砸了好久的抱枕,最後氣得肚子疼進了醫院。
進醫院的那一天,李江陵甚至都沒有來,她睜開眼睛就是滿目瘡痍的白,白的駭人。
這個世界都像是虛無,她抓不住。
檢查報告出來的那一刻,她徹底傻眼:懷孕。
她從未想過這麽早有孩子,但是稍一想就能明白,如果不是李江陵故意,那這種意外不會發生。
爲了防止檢查結果錯誤,她跑了三個醫院,得到了三份相同的檢查報告。
在火鍋店遇見李江陵是意外,可是那一天,她實在忍不住。
她知道那一天的自己像是在撒潑,雖然一字一句都是在說李江陵,可是每一句都像是軟刀子一樣紮在了自己的心上。
最後的結果是她落荒而逃,而李江陵不敢追。
回到房間裏,外面燈火輝煌,家裏冷清的可以聽到針落地的聲音,這一晚李江陵沒有回來。
他晦難艱澀的三個字讓她的心裏也咯的疼,而她甚至沒有立場去譴責任何一個人。
她的父親錯了,可是他現在胃癌晚期,那憔悴的樣子讓她看了就想哭,該如何把那些傷人的話說出口?
不如裝作不知道。
她從來不知道世事如此無常。
她的肚子裏孕育了一個小生命,是她和愛人的結晶。
那天,京都下了很大的雪,她的肚子已經快要三個月了,微微顯懷。
而李江陵不知道在做什麽,一直都沒聯系他。
李滿在病房裏也日漸消瘦下去,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各種透明的管子從他的身體裏穿過。
李丹青來的時候,李滿剛醒,他笑着說,“來了。”
李丹青走過去蹭了蹭他的臉頰,“感覺好點了嗎?”
“就是耗着呗。”李滿的眼裏滿是寵溺,“我這沒唯一的牽挂就是你還沒找個男朋友,沒人替我照顧你,我不放心啊。”
“有的。”李丹青笑了笑,“你不願意讓他照顧我罷了。”
現在提起李江陵,她反而坦然了,一個多月沒見過了,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麽,連公司都是職業經理人在打理。
“我就知道你會怨我。”李滿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他也開始反思自己,從人生的起/點到終點這個過程,他不怎麽犯錯,唯一的錯就是年輕時候豬油蒙了心,後來還耽誤了自己的女兒。
“你要是喜歡,就随你們去吧,我管不動了。”李滿說,“他是個好孩子,是我做錯了。”
“你每天在這裏養病挺閑的啊。”李丹青笑了笑,眼裏都帶着淚,“還有時間在這裏反思。”
“人好着的時候,總覺得日子還長,不願意回頭看看自己做了些什麽,可是一到這種時候,總覺得自己應該回頭看看,那些事情不是不看就不存在的,都已經要下去面對老朋友了,我總得給他們個交代。”李滿也笑,一笑就開始咳嗽,一咳嗽就疼。
李丹青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們的事是你們的,我不願意和他扯那些,他要是想不通的話,我逼死也沒用。”
李滿感歎一句,“是我拖累了你。”
其實李滿說再多也沒用,李丹青想的很清楚,那天她已經把李江陵逼到了死角。
國仇家恨那些的,她從沒想過。
她從小獨立意識就強,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誰也沒必要替别人去還債,所以她爸錯了,她認,但是爲了這事兒就和李江陵斷了,她覺得沒必要。
她是她,她爸是她爸。
京都的雪下了整整一天,覆蓋了整座城市,穿着厚厚的羽絨服走在路上都冷的直打哆嗦,從醫院出來,李丹青就覺得心裏壓了什麽東西似的。
不過站在醫院門口想了一會兒,又情不自禁笑了出來。
老爸疼她,是打心眼裏疼。
他也知道,全世界肯無償對自己好的那個隻剩下李江陵了。
如果李江陵現在出現在病房,那他可能會拉下老臉道歉。
但是有什麽必要呢?
又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決的事情,那些跨越了時代長河,在他心上橫亘多年的刺沒辦法在一夜之間弄清楚。
李滿年輕氣盛,不講道義,做錯了,她老媽已經稱懲罰過了,用自己的生命,用同樣的方式讓李滿抱憾終身。
說得上誰對誰錯呢?
李丹青反正是沒錯的,李江陵也沒錯,用李滿的話說,當初李江陵他親爹的公司早就是個空殼子了,他隻不過是加了把火而已,後來他也後悔了,打算加資的時候,那人已經跳樓了。
所以時間定格在了那一天。
李江陵的家庭也在那一天定格,
李丹青從兜裏摸了顆糖出來扔進嘴裏,挺甜的水果糖,她現在懷了孩子以後老容易低血糖。
大雪覆蓋的地面已經被清掃幹淨,醫院門口的路筆直,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想起來孫夢嬌好像也在醫院,陪護他們家那位。
拿起手機給她打了個電,沒過兩秒就接了。
“喂,小卿兒,忙麽?”
“不忙。”
“忙。”
兩道不同的聲音響起,一道是孫夢嬌,一道是袁慕辰。
李丹青頓時就笑了,“袁少,您現在可是閑着呢?”
“還行。”袁慕辰回答還挺欠揍,她也沒管,仔細跟孫夢嬌聊天,“你什麽時候去做孕檢,約一個呗。”
“姐妹,我剛兩個月。”孫夢嬌無奈,“而且我一個星期前剛查出來就已經做過一次孕檢了,母子平安。”
“行,那就不約了,在醫院裏好好陪着你們家那位,小心人耍小性子。”李丹青打趣了一句。
孫夢嬌無語的厲害,袁慕辰都已經開始說手機有輻射,會影響孩子之類的話,她聽着還别有一番滋味。
有點心酸,有點開心,還很羨慕。
都一樣的懷孕,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那簡直就是天差地别的待遇。
“得了,不想吃你們的狗糧,該幹嘛就幹嘛去吧。”李丹青戲谑着說完,直接就挂了電話,把手機揣在兜裏,思考着是去路邊攔車還是用手機打車軟件來打車。
以前有人專車接送,現在人不在了,她有點廢,自己的車已經扔在車庫蕩灰了,司機這幾天請假。
站了一會兒還挺冷的,她又剝了一顆糖喂嘴裏,徑直往前走去,出了醫院正門就能打到車,交通方便。
走了幾步,就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細碎的雪花還在不停的飛揚着,在風的作用下落在他的眉眼、嘴唇、脖子、肩膀,看上去美的就跟一幅畫似的。
過了一個多月,李丹青的性子感覺被磨得好了很多。
二十年的天真爛漫有朝一日被磨得所剩無幾,看人的時候也不擺着一副臭臉,眯着眼笑的時候還讓人覺得挺溫柔。
就連孫夢嬌看見了都覺得,啧,變化真大。
可是每一個變化的背後,都要無數的心酸故事來講。
李江陵離她似乎隻有幾步之遙,可是他們之間像是隔了萬水千山。
李丹青笑了笑,“怎麽?來看我啊。”
李江陵瘦了一些,呼出來的熱氣飄在空中,嘴唇動了動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手揣在兜裏和李丹青隔空對望。
李丹青一步一步走過去,在距離一步的時候停下,舔了舔唇角,從兜裏拿出一顆糖,伸出手給他,“要不要吃?”
“你不罵我?”李江陵想了一下,還是把她手裏的糖拿過來,剝了糖紙以後扔到嘴裏,嗯,很甜。
是說不出的甜味。
“手放到兜裏,冷。”李江陵也不敢去牽她的手,隻能如是說道。
李丹青也不縮回去,就搭在身側,偏過頭笑着看他,“你也知道自己做錯事了啊,我罵你什麽呢?”
李江陵深呼吸一口,“罵什麽都行,我也不會還嘴。”
是呢,從小到大,不管李丹青做什麽,他都是無條件寵溺。
李丹青打架,他都是幫着沖到最前面的那一個。
“我知道你不會還嘴,那我還罵什麽?又不是潑婦。”李丹青咧了咧嘴角,“多跌份兒啊。”
“不會。”李江陵說,“你罵人的時候也很可愛。”
李丹青不說話,就半眯着眼看她,雪花細細碎碎的落下來,在他們眼前變成一個巨大的夢幻世界,她們之間隻隔了一步,可是卻沒人再繼續跨越。
李江陵仔仔細細的看她,用眼睛描繪她的輪廓,于沉默中刻畫出對方的模樣。
“看夠了麽?”李丹青問。
李江陵也笑,“不夠,想看一輩子。”
“那民政局,走嗎?”李丹青說。
“帶戶口本了嗎?”
李丹青偏了偏頭,眨眨眼,“忘記了,要不要跟我回家取?”
“在這之前我想做件事。”
“什麽?”李丹青問。
李江陵上前一步,把人緊緊地抱在懷裏,嘴唇附在她的耳畔,輕聲說,“對不起。”
對不起你這些日子的孤軍奮戰。
對不起你這些日子的心驚膽戰。
對不起你這段時間的無畏勇敢。
我所有的懦弱膽怯自私都無法向你賠罪,隻能——對不起。
李丹青偏過頭,把腦袋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熱淚灑在他的黑色羽絨服上,她舔了舔嘴唇,從他的懷裏擡起頭,對準他的唇吻了上去。
伸出舌尖一點點的描摹他的唇形,然後貝齒狠狠地咬了他的舌尖兒,疼的李江陵都往後縮了一步,然後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輕笑,“你還是生氣。”
“你覺得呢?”李丹青輕笑,“我覺得沒打你就已經很仁慈了。”
“讓你打。”李江陵也跟着她笑。“想怎麽打都行,我不還手。”
“還想還手?”李丹青直接踩了他一腳,“我現在修身養性,想要一個好脾氣的崽崽。”
“好。”李江陵拉住了她的手,帶着些涼意,他放到自己的手心裏搓了搓,哈了一口氣,“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