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衛生間簡單的洗了個澡,所有的東西都是用的酒店裏的一次性用品,然後閉着眼睛躺在了床上。
這裏的枕頭隻有洗衣粉的味道,沒有袁慕辰的那種熟悉感。
還以爲自己會一覺睡的很沉,結果沒有半個小時,她就已經醒來了,還以爲自己睡了七八個小時。
這也算是個奇迹。
她坐起來,摸了摸手機,剛充了百分之三十的電,上午八點半,剛好是這個城市開始忙碌的時間。
可她突然被摁下了暫停鍵,她今天不用去片場,不用去過别人的人生,在這個世界裏,她是孫夢嬌。
過了一會兒,手機響了。
她電話一般都隻有幾個閨蜜和袁慕辰打,這時候響起來還挺意外的,看見來電顯示又有點不想接。
是徐靜美。
接了以後不知道該說什麽,她覺得徐靜美變了,估計徐靜美也覺得自己變了吧,也或者是徐靜美沒變,是自己的心态變了。
以前覺得徐靜美是愛自己的,不過怎麽看她都是愛自己的,加了厚厚的一層粉絲濾鏡,就覺得她做什麽都情有可原,哪怕她隻是撒氣打自己一巴掌,跟自己說我隻是爲了測試你的反應力,她也會信。
不是傻也不是蠢,就單純的覺得人不會這樣壞。
可當現實把最後一塊遮羞布撕開的時候,所有的黑暗都朝自己湧來,她沒有眼睛,橫沖直撞到疼痛難忍,這才能把所有的現實都看清。
原來她看到事兒,都忍不住往好的地方想,雖然腦子裏蹦出來的第一個念頭都是最灰暗的那個,但是她會拼命告訴自己,這個世界很善良,你得愛他。
袁慕辰的這一次生病就像是打開了她内心的潘多拉魔盒一樣,所有的嗔、癡、怨都蹦了出來,她忽然不想忍了。
愛誰誰。
她成年了。
她不是當年那個躲在大門口看老媽離開的那個小姑娘,也不是跪在地上求倪康的那個自己。
她是孫夢嬌,一個有着新靈魂的孫夢嬌。
她不是傀儡,也不是玩具,更不是木偶,她需要有自己的思想。
電話響了一會兒,她腦子裏那些虛無缥缈的想法就一直飄着,最後還是沒去接。
一般來說,徐靜美給她打電話也就一個,一個不接的話就會默認她有事兒,然後就不會再打了。
她沒體會過什麽是奪命連環CALL,也不知道那些被家長攆着追着趕着的小朋友是怎麽想的,那些掃把又不會真的落在身上,她反正挺羨慕的。
嗯,羨慕。
溫情,有煙火氣兒,活的像個人。
不是跟徐靜美一樣,活的像個仙女。
正胡思亂想着,電話又響了,她拿起來,還是徐靜美。
這倒是奇觀了,她随手劃了接聽,然後開了免提,沒說話。
電話那頭問:“你好,是病人家屬嗎?這個手機的主人生病了,現在在我們醫院,您看您現在能過來嗎?”
是一個小姑娘的聲音,還挺清脆的,孫夢嬌也有點想不到,老媽最近不是一直都跟陸叔叔在一起嗎?
那個神秘的男人,她隻知道姓陸,其餘的,不太清楚。
不過每年都會在徐靜美生日的時候來給她送個禮物,十幾年從來斷過,有時候自己不能來的時候,她們家就會收到很多個快遞。
有一回孫夢嬌躲在門口,聽見陸叔叔想帶她走,去哪兒?孫夢嬌也不知道,但是徐靜美拒絕了,說孫夢嬌還小,不可以。
陸叔叔應該是老媽的追求者之一。
也算是她的助攻,他才追上了老媽,他是不是應該感謝自己呢?
她的思緒飄得有點遠,甚至都快忘了小姑娘在那邊說了什麽,直到人家又問了一句,“知道了嗎?”
她才反應過來,她走神了。
這種走神跟一般的還不太像,像神遊,更像逃避。
她沒聽,隻能硬着頭皮又問了一句,“不好意思,你剛剛說了什麽?”
“我說病人現在就在XX醫院,住院部12樓,您來看一下吧,商量一下後續的治療。”
“她的病……”孫夢嬌問到一半問不出口了,隻能應了一聲,“好。”
睡了半個小時,腦子足夠清醒,也沒有什麽不适,起來想換件衣服卻發現自己沒有換洗衣物,打了個車先回了趟家。
要是在一起,聽見護士打電話說徐靜美病了,她一下就得從床上跳起來,然後馬不停蹄的去醫院,哪裏還會覺得自己身上的衣服有點髒,穿着難受。
可是現在,她接到了電話,不疾不徐的節奏讓她自己都有點想笑。
人都是會變的吧,以前把她當做生活的重心,所以她的一舉一動都讓她膽戰心驚,可是她離開快大半年了,自己已經找到了新的生活節奏。
她現在對自己來說,是什麽呢?
是親人?
孫夢嬌都有點說不明白。
親情觀念太淡漠了。
沒有人教過她。
倪康不會,倪瀾不會,徐靜美也沒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從别人的生活裏看到的。
哪怕演戲的時候,她都很少用體驗派的演技,因爲她沒有體驗,那些正常觸手可及就能擁有的情感對她來說有點難。
這次接《風沙》,是她覺得一個孤立無援的小姑娘或許是她使用體驗派演技的一個支點。
打車去了小姑娘說得那個醫院,她以前來這裏給袁慕辰取過藥,倪康曾竟在這裏打過自己一巴掌,她沒哭。
袁慕辰還在這裏的走廊裏跟自己打過嘴仗,這家醫院是袁慕辰二叔投資的,二嬸是院長,所有的一切好像都能跟袁慕辰挂起鈎,但是那個人躺在病床上。
一晚上的時間能讓一個人改變多少?
或許隻是睡一覺罷了。
可對孫夢嬌來說,這一晚上想的事情好像比前二十年都多。
她想明白了以前自己是在自欺欺人,也想明白了袁慕辰對她的重要性。
她好像突然變成了戀愛腦。
以前和袁慕辰說,我隻有你了。
那一刻,所有的孤獨感和無助像是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湧來,她突然明白了那句話的意義。
她的親人,不要她。
這世界上,除了自己,袁慕辰是離自己最近的人。
生同裘死同穴。
他們是要一起過下半輩子的人。
腦子裏很清明,一直到看見徐靜美,她都以爲自己不會有什麽松動。
但是徐靜美躺在病床上,入目便是躲也躲不開的白,她的心還是抽了一下。
有些艱難的開口,“沒人送她來醫院麽?”
小護士說,“這是我們陸醫生在路上撿到的,也算是她命大了,都已經發燒三十九度了,還在路上走,聽說差點被車撞了。”
說完以後突然意識到這好像是家屬,又讪讪的閉了嘴。
孫夢嬌站在那兒聽護士說話,倒是沒介意她的嘴瓢,她的關注點在别的上面。
老媽不應該現在是和陸叔叔在一塊麽?
鬧掰了?
她對這種事情不能多想,想多了容易頭疼,還跟着心口堵得慌。
在這種事情上,她習慣性的沉默。
隔了一會兒,才算是把心裏的那點不愉快壓了下去,問護士說:“他在哪個病房?我去看看她。”
小護士估計沒見過她這麽淡定的病人家屬,聽見病人一個人發燒暈倒在路邊的時候反應還能這麽淡定,帶着她找病房的時候忍不住問:“你到底是不是病人的家屬啊?”
“算是吧。”孫夢嬌興緻不高,回答的聲音很低,雙手安分的放在兜裏,看人的時候還眯了眯眼,看上去很冷漠。
平時笑起來很好看,突然闆着臉就感覺變了個人似的,讓人感覺到有點犯怵。
小護士扁扁嘴,也不認生,“我就沒見過你這麽冷漠的病人家屬,你母親暈倒的時候正顯示撥你的号碼呢。”
這倒是孫夢嬌沒想到的,她以爲上次徐靜美和她那一鬧,就算是決裂了,以徐靜美的性子,估計是不會再和自己聯系了。
畢竟,仙女嘛,總是别人哄着的,什麽時候去哄過别人。
孫夢嬌有自知之明,但是這話也沒必要和小護士說,這小護士一看就是那種熱血青年,上學時候扶老奶奶過馬路的那一挂,孫夢嬌懶得掰扯,也沒必要。
她低低的呢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小護士繼續說,“哎,當女兒的不要總是冷這個臉,你媽看上去也挺年輕的,今天要是這燒退不了,明天就得加量了,要不是陸醫生看見……”
絮絮叨叨的聲音讓孫夢嬌有點不适,她打斷道:“陸醫生?”
這麽巧的麽?
陸叔叔,陸醫生。
都姓陸。
小護士回頭看她一眼,眼睛都彎了,“是啊,陸醫生是剛來的醫師,長得帥脾氣還好。”
“哦。”
一個小護士,怎麽可能知道徐靜美的那些事。
孫夢嬌懶得再說話,小護士沉默了幾秒突然又歎了口氣,“我不明白,爲什麽你會這麽冷漠呢。”
“你多大了?”孫夢嬌擡眸看了她一眼,估計還是在校大學生吧,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
“19啦,衛校畢業就來這裏實習了。”小護士笑笑,“你媽媽真的是真好看。”
“小呢。”孫夢嬌感歎似的說,“以後你多實習幾年就什麽都見過了。”
“什麽?”小護士沒聽明白,已經帶着孫夢嬌到了繳費處,費用單在小護士的手裏,很長的一串,估計是一筆不小的花費。
不過孫夢嬌現在也不是沒有進項,給徐靜美付錢這種事,她還是能做的。
有句話怎麽說的來着,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問題是沒錢。
現在她有錢了,所以不用做那些作踐自己的事情,完美解決。
在等待繳費的間隙,小護士還沒走,她站在那兒皺着眉像是在思考問題,隔了一會兒又開口問道:“你剛剛是什麽意思?”
“嗯?”孫夢嬌把卡遞出去,等着裏面弄完流程。
“你剛剛說,多實習幾年就都見過了是什麽意思?”小護士問的很認真,孫夢嬌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
過了一會兒,她拿回來卡放進兜裏,笑了笑,“這醫院裏,冷漠的病人,冷漠的家屬,不要臉的家屬,撒潑的、吵架的、醫鬧的,你呆久了就什麽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