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孔乙己,店裏原本沉悶的氣氛登時活躍了起來。
魯鎮的鹹亨酒店價格親民,打的是低價路線。
作爲酒鄉,水酒一直都是這裏的招牌。
這些忙碌了一天的短衣幫,一天中最大的期盼仿佛就是這一碗水酒。
爐子上溫過的酒格外溫暖,因爲售價太低,掌櫃的總是想方設法的在酒裏摻水。
短衣幫們也不傻,酒摻水不能保存。
他們往往會眼睜睜的看着黃酒從壇子裏舀出,看過壺子底裏有水沒有,又親看将壺子放在熱水裏,然後放心:在這嚴重監督下,摻水是很爲難。
“何家的書,孔乙己膽子越來越大了。”
“哼,别說是何家,這家夥連城隍廟内的功德箱都偷。
我親眼看見,被幾個和尚拿着棍棒趕了出來。”
城隍廟原是道家的廟,後來被和尚主持道觀。
百姓們香火依舊絡繹不絕,有善男信女将錢财布施進了功德箱,孔乙己就瞄上了這個生意。
其實若非是餓極了,不然孔乙己一般是不會做這些雞鳴狗盜之舉的。
“掌櫃的,好歹我也是老主顧了,怎地你還往這黃酒裏摻水,這下被我抓了個正着吧。”
一名短衣幫,在掌櫃的舀黃酒的時候,發現了問題。
兩把壺,就放在黃酒壇子旁邊,這家夥眼睜睜的看着掌櫃的手裏的壺底沒有水,在他誇誇其談的時候,掌櫃的迅速把另一把壺換了過來。
被抓了個正着的掌櫃的也不臉紅,隻是随口笑笑:“前日這壺用來澆水的,怎地放在了這裏,瞧我這記性。
适才你聊起孔乙己,我這一時聽得入了迷,給弄混了。”
短衣幫不依不饒:“不成,今日這酒錢說什麽也不給你。
你這做生意,不怕遭了良心,我說每每這酒就沒了味道。”
這種事,短衣幫們都是向着彼此的,他們紛紛開始指責起掌櫃的來。
這掌櫃的急了眼:“吵吵什麽,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們怎麽這麽憑空污人清白。”
“什麽清白,我眼看着你摻了水。
讓迅哥兒來,迅哥兒老實。”
“對頭,迅哥兒做事我們放心。
你就這掌櫃的油滑,迅哥兒給我們打酒。”
衆人争執不休,衆怒難犯,掌櫃的幹脆把舀子給扔了:“好好好,這打酒的營生我還伺候夠了呢。
迅哥兒,你來。”
石小凡這才發現,這個姓周的小夥計,就是衆人口中的迅哥兒。
“行了,今日衆人的水酒,都有我來買單!”
衆人立刻安靜了下來,大眼瞪小眼的互相面面相觑。
這京城來的長衫主顧?
大官?
他要請客麽。
曹小梅可沒有這麽好脾氣,她猛地一拍桌子:“沒聽見麽,今天的酒錢都算到我們頭上,你們随便喝,敞開喝!”
土豪啊,赤果果的土豪。
一群短衣幫,長衫主顧們從來都不屑一顧的,沒想到眼前這三人如此大方。
酒店裏,登時熱鬧了起來。
來福大大方方從懷裏摸出一張銀票,如衣錦還鄉的暴發戶一般,往桌子上一拍:“拿去,不用找了。”
銀票在魯鎮這種小地方,是個稀罕物。
據說,隻有丁舉人那種大戶人家才有的東西。
掌櫃的好歹是開門做生意,見過世面的。
但當他拿起銀票的那一刻,不由得怔住了。
衆人看出掌櫃的奇怪,可識字的短衣幫沒幾個。
迅哥兒放下打酒的舀子,走過去接了銀票加倍吃驚,他将銀票又放回了桌子:“先生,你莫不是取笑的吧。”
石小凡一愣,尚且沒能明白他什麽意思。
隻聽掌櫃的又道:“你拿宋朝的銀票來咱們這裏結賬,若是這紙張做的舊了些,當真是文物我也就算了。
我聽說丁舉人是喜歡收藏古董的,可你偏偏弄了個假的,這紙張倒是仔細,可你見過幾百年前還如此嶄新的銀票麽。”
完了,石小凡這才明白,來福帶來的是大宋朝的交子銀票,全國通兌是不假。
可孔乙己的時代,是晚清吧。
“來福,帶銀兩沒有?”
石小凡問。
來福尚且沒能明白過來,他摸出手裏的錢袋,還好,他是帶了銀子的。
石小凡搶過錢袋,從裏面胡亂抓了一把:“這些總他娘的夠了吧!”
銀子衆人是認得的,掌櫃的拿起銀子一看,也是有些奇怪。
怎地這銀子與市面上的官銀不大一樣,再看桌子上那些散落的銅闆,更是吃驚。
一般在新的王朝建立,銅錢會由官方收回,交由銅錢監和鐵錢監熔鑄新錢,發行本朝貨币,使思念前朝百姓斷了念想,另外也可團結官府與百姓的凝聚力,加強集權管理。
但也有例外,比如宋錢有的可以在明朝流通。
可到了晚清,還有全部用宋錢的,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好在銀子通用的,這麽大一錠銀子,可以剪碎了做碎銀子使用,并不影響交易。
是以,掌櫃的隻敢拿了那些銀子,桌子上的銅錢卻推了回去:“客官,這用不了這許多。
這些銀子就夠了,足夠用。”
短衣幫們是不大懂的,隻要有人請客,他們開始瘋搶起來。
“給我打一碗酒。”
“也給我來一碗,貴人請客,小人這是得了福氣啊。”
“還有我,這位貴老爺當真是出手闊綽,小人多謝了。”
許多人也顧不得溫酒了,直接抱了壇子往碗裏倒。
大概這是短衣幫們,喝的最痛快的一次了。
正熱鬧見,櫃子外面響起一個聲音:“打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
隻見一隻長指甲的手伸了過來,指甲裏滿是污泥,手裏拍出九文大錢:“酒要好。”
“孔乙己。”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石小凡猛地擡起頭,隻見一個身着長衫,卻滿是補丁的老者站在櫃子外。
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左邊臉頰還有幾道撓痕。
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胡子。
穿的雖然是長衫,可是又髒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
石小凡尚未開口,已經有人喊起來了。
“孔乙己,你走了大運,今日有官老爺請客,不用你花一文錢。”
“對頭,趕緊把錢收起來是正經。
孔乙己,官老爺在裏面等的久了,你怎這麽沒有眼力見,還不快進去跪安。”
孔乙己看了眼他們,臉上一副不屑置辯的樣子:“不要取笑!”
“誰跟你取笑,進去吧你。”
來人不由分說,将孔乙己推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