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長安一次又一次地鋪平地磚,可還沒走到左封面前,回頭一看,依舊是剛開始的樣子。
“這是夢才對!我能醒的!”敬長安實在忍受不了了,自言自語道。
他用手中的木錘砸了自己手一下,結果一點都沒有感覺到疼痛。
“這是你的心境,而不是夢。我沒幫你做到一點,但是我會消失,你讓我幫你嗎?”左封原地消失不見,緊接着敬長安的手上便多了碗水,他扭頭看過去,左封出現在他不遠處的地闆上,手裏拿着一把苕帚,看着敬長安輕聲問詢道。
“我……還是不理解!還請指點!”敬長安看了一眼手中碗,還沒去喝,那碗便化作一陣白煙消失不見,他身上帶的白石闆袋子,也消失不見。
“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左封輕輕用苕帚在那個斷裂的石闆上,輕掃過去,那原本是溝壑的地方,竟然變得完整,原來是灰塵,在石闆上堆積着。
“知道了!我應該掃掉它!左……”敬長安這才明白,還沒說完左封便慢慢化作飛煙,開始飄散。
敬長安趕緊上前,可什麽都沒有抓到,手裏隻有一把剛才左封用過的苕帚。
敬長安再看四周,除了地上潔白無瑕的白石闆,以及那醒目的三道溝壑,變成了滿天繁星。把自己包裹在其中。
敬長安咽了口唾沫,打算用苕帚,開始掃地,剛接觸上,地上發出耀眼的光芒,敬長安再睜開眼睛,自己竟然來到了金南山。
他也換了身衣服,一身最爲普通的布衣。
他走了幾步,看向了一個蹲在地上,玩着泥巴的孩子。
敬長安馬上想到了什麽,趕緊跑到孩子面前,拉着他說道。
“趕緊回家!他們要死了!你可以見到他們最後一面的!”
那孩子仿佛沒有聽到敬長安的說話。依舊和着泥巴,做出各種各樣的形狀,自娛自樂。
敬長安發現他自己根本沒有抓到孩子,趕緊往家裏趕去。
他直接穿過破舊的房門,往屋裏走去。
床上躺着兩個眼窩深陷的年輕夫婦,他們手拉着手。眼裏是滿滿的不舍,卻無可奈何。
女子仿佛感受到了什麽,扭頭看向敬長安站的地方,舉起枯槁的手,顫聲問道。
“你來了啊!我放不下他!”
敬長安鼻子酸疼,已經泣不成聲,他跪在床前,想用手摸着自己養母的手,可根本摸不到。
“我來了!放心吧!他身上的毒,我自有辦法。!”
敬長安猛然扭頭,一個瞎了眼的年輕男人,微笑着拉着自己母親的手,輕聲道。
“謝大叔!你救救我母親好不好!”敬長安想要抓住這個男人,可根本碰不到。
“謝文亞,敬長安就拜托你了!”躺在床上的男人,艱難扭過頭,眼淚流個不停,哽咽着說道。
“知道了!敬親恭,你們敬家長字輩的最後一顆小火苗,不會熄滅。”
謝文亞,強忍着心中悲痛,笑着說道。
敬長安蹲在地上,埋頭哭泣。
“爹爹!你看!剛做好的大茶盞!”一個小孩子,身上到處都是泥土,他稚嫩的小手,捧着一個用泥巴捏成的茶盞,一路小跑,進了屋子,舉着給躺在床上的夫妻二人看。
“好孩子!爹爹和娘親在談事情,趕緊自己去洗洗!”
男人艱難爬坐起來,他身邊的愛妻,在他的攙扶下,也坐了起來,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擠出來一個笑臉,看着那個小小子,輕聲說道。
“那我先放這裏了!謝大叔好!”小小子點點頭,對着謝文亞有模有樣比劃着拱手行禮道。
“去吧!”謝文亞點點頭,小小子便手舞足蹈的跑了出去。
“親恭?親恭!”謝文亞剛回頭,兩個坐在床上的人,已經閉上了眼睛,隻見那個女子,臉上挂着笑容,可眼角卻有眼淚滑落的痕迹。
“我……啊……父親……母親!”
敬長安擡頭看去,馬上站了起來,泣不成聲,他跪在地上,使勁的磕着頭。
小小子洗了一半,聽到屋裏有人哭泣,趕緊帶着手巾跑了過來,拉着謝文亞的褲腿奶聲奶氣的問道。
“他們怎麽睡了呀!”
“敬長安,以後一定要堅持!知道嗎?堅持!”
謝文亞将小小子抱在懷裏,嚴肅地說道。
小小子被吓了一跳,想要掙脫謝文亞,謝文亞沒有放手,将小小子抱了出去。
一些戛然而止,敬長安發現自己的苕帚将一塊白石磚上的灰塵掃了出去,三個溝壑也變成了一條,敬長安移了移步子,深吸一口氣,便再次揮動了起來。
強光突現,敬長安緊閉雙眼,安靜等待,在一睜開眼睛,便看到了兩個新墳不遠處,那個身穿白衣,頭戴白條的小孩子,一語不發,坐在草地上。
敬長安向前走了過去,一屁股坐在小小子身邊,沒有出聲。
“你說,我是不是沒了家了!”
敬長安扭頭看向這個,眼裏無光的小小子,還沒張口,那個小小子又說道。
“我該怎麽辦呢?謝大叔也不理我了,他說我太調皮,可我不調皮的啊!我可乖了的!”
“你很調皮的!”敬長安苦笑一聲,對着這個小小子說道。
小小子低頭,看着手裏的一隻螞蚱,松開手,那個螞蚱便跳跑了。
“又剩我一個了!真好啊!”
小小子,将自己縮成一團,默默地流着眼淚,自言自語道。
“喂!小孩!有沒有吃的!我快餓死了!”
一個衣衫褴褛的幹瘦孩子,拄着一根樹枝,艱難走到了,小小子面前,詢問道。
敬長安擡頭一看,正是自己的大哥,劉禾。
“有啊!你怎麽了!也是沒人要的!”
小小子擡起頭來,看了一眼這個人,詢問道。
“那是你的什麽人?”這個幹瘦孩子,看到比自己還矮一頭的小孩,頭上還有白布,明白了一些,便疑問道。
“我的爹爹,母親!”小小子,顫聲說道。
“别哭别哭!我也沒有爹爹母親,你要是不嫌棄,我當你大哥!你和我混!”
劉禾看的十分揪心,丢掉自己的棍子,一咬牙跑到小小子身邊,把他抱在懷裏,給他擦着眼淚說道。
“好臭啊!”小小子邊哭邊嫌棄道
“洗洗就是了!你帶我回家!我照顧你!”
劉禾有點尴尬,将小小子,放在一邊,聞了聞身上的味道,吐了吐舌頭,撓頭詢問道。
“好!”小小子正好有沒有人和自己說話,便跑去将劉禾丢掉的棍子,拿了過來,遞給劉禾,劉禾笑着接過棍子,兩個人一同向小小子的家裏走去。
敬長安還沒想說話,隻見劉禾停下了腳步,小小子自己依舊往前走,劉禾折返過來,站在敬長安身邊,跪在地上對着不遠處的兩個墳丘,磕頭說道。
“兩位!我劉禾并沒有害你家孩子之心,世道艱難,我隻能相信小孩子,還請兩位放心,這個小不點,我一定會照顧好的!無論用什麽方法!”
劉禾又磕了幾個頭,這才拄着木棍,迎了過去。
敬長安臉上不知道要做什麽表情,他把太多事,埋在了心裏,這重新記在腦子裏的滋味實在不是太好受。
敬長安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便又回到了那個地方。
敬長安又移動了步子,将笤帚掃了過去,這次沒有光,反而隐約聽到,雷聲。
“掌櫃的,你一定要救救他!”
劉禾哭成了淚人,看着臉色發青的小小子,一直對着謝文亞磕頭道。
“你這個混賬東西!金南山上,野味身上都有毒,我都不敢輕易去吃,你竟然帶着他上山抓兔子吃!”
謝文亞臉色鐵青,一直在櫃台上,翻找東西,還不忘怒罵磕頭的劉禾道。
“對不起對不起!求求您了!”
劉禾腦袋上,全是鮮血,跪在地上,雙手合十,不停地祈求道。
“現在隻能賭一把了,他這是奇毒,隻能用墓藤試試看了!”
謝文亞也不敢确定以毒攻毒,能不能行,小小子,吃了兔子肉,竟然将身體裏那一點點毒物,勾發了起來,看着嘴角開始冒泡的敬長安,一咬牙一跺腳,就把墓藤水,直接灌了下去。
“不可以的!這墓藤可是劇毒啊!”劉禾上前與謝文亞争搶東西,怒吼道。
他那裏是謝文亞的對手,就那個小胳膊細腿,謝文亞兩巴掌将劉禾打飛了出去,劉禾撞在一處櫃台上,暈死過去,謝文亞一直耐心等待,小小子的好轉,第二天天亮,謝文亞猛的做起來,看着小小子,恢複了臉色,揉着眼睛,心裏的石頭落下下來。
謝文亞将劉禾檢查了一下,沒什麽大礙,給他頭上處理了一下,又把後背用藥水塗抹,才讓劉禾和小小子離開。
那個櫃台,便從此高了起來,小小子和劉禾便再也不能直接看到裏面的模樣,隻能看見一個人,呆坐在原地。
因爲墓藤的水,潑在了謝文亞的腿上,謝文亞的腿,一到有雨或者濕氣重的天,腿上就開始起濃包。實在太吓人。
敬長安這才明白,爲什麽櫃台會變得高了起來。對着依靠在櫃台上,默不出聲的謝大叔,鞠了一躬。
敬長安在原地等了半天,發現自己還沒回去,便有些疑惑。
果不其然,他發現小小子被劉禾拉在藥鋪門外,劉禾讓他等一會兒,自己又走了進來。
“謝大叔,我想問你,敬長安這樣以後,會不會就是個毒人了?”
劉禾踮起腳尖,看着那個在看信的謝文亞詢問道。
“不會!等再過一年,你把敬長安帶到陵泉,有人會接他的。”
“什麽意思?爲什麽把他帶過去?”劉禾有些疑問,便詢問說道。
“你小子,不是找自己父母嗎?陵泉來了不少人,說不定在,我讓老友去接待你們,出去看看,現在金南山外全是馮将軍的兵馬!你根本出不去,知道嗎?敬長安身上的毒,從小跟到大,你也看明白了,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小個子,也許武學,還有可能救他一命。”
謝文亞,扭頭看着,劉禾說道。
“知道了!你的朋友是男是女?”劉禾詢問道。
“女的!”謝文亞知道劉禾絕對會讓敬長安去的,便随便說了一句。
“好嘞!”劉禾點頭答應,轉身離開。
他拉着小小子,走遠了才說道。
“以後你我來照顧,别怕,誰也搶不走你!”
小小子用力點了點頭,拉着劉禾一同離開。
敬長安這才明白,自己的路,是謝文亞謝大叔,給自己安排的。
“我沒有能力照顧你,這小子也不壞,心機太重了,也是個可憐之人,得過且過的,希望以後,你呀,能有大作爲!”
謝文亞将手中信燒了,現在門口,那個小小子扭頭看着自己,他輕聲說道。
敬長安站在謝文亞面前,終于知道謝文亞,想說的是什麽,心裏很感激,還沒想要拱手行禮,轉眼間,自己便回到了手拿苕帚的地方。
看着還剩那麽幾塊的地方,敬長安換了個位置,一用力,全部掃了上去。
再次睜開眼睛,自己竟然在一輛破馬車上,車上都是熟人,那些弟兄們。
“你說貴人是哪裏人來着?”财迷整理了一下衣服,推了推柏溫,柏溫扭頭看着這個熟睡的敬長安,笑着說道。
“金南山人!我偷偷花錢買到的!嘿嘿!”
“你們兩個娃娃,嘀咕這個幹什麽,人家可是太子殿下親自點的兵!”
老不死,伸手給敬長安蓋了一個小毯子,抽着枯葉子,輕身說道。
“我反正不管他說什麽大人物,我隻知道他是個新人。咱們雖然逗他可以,但是一定不要讓他受傷!各位手足,如何?”
柏溫點了點頭,想了想對着其他人說道。
“這是當然!衆人都是點頭稱是”
“不過,我如果死了,你們這些狗賊,别黑我撫恤金!聽到沒有!”
财迷想了想,擡起頭來,陰陽怪氣的說道。
“你這狗日的,嘴裏長不出好東西嗎?”老不死上來就拿煙杆打财迷,還一不小心弄醒了敬長安,敬長安坐起來,看着幾人。
财迷揉着自己的頭,清了清嗓子,張嘴唱道。
“天爲羅蓋呦~”
“地爲毯~”除了敬長安,其他人接着唱道。
“夏季蟬鳴呦~”
“兒郎鼾~”
“無邊平原呦~”
“長槍在呦~”
“蓼國将士呦~”
“滿勝還~”
“誰家嬌女~”
“輕搖傘嘞~”
“誰家孩兒呦~”
“端闆闆~”
另一個敬長安悄悄下了車,現在一旁,看着那一行人,開心的離開,心裏很是開心。
突然腳底生風,敬長安便又來到了,一處暗堡裏。
老不死抽完了煙,準備睡覺,柏溫來了。
他二話不說,就開始給自己裝涼草,老不死和他争強,還沒一會兒,黃燃衆來了,剛想訓斥,便看見敬長安正在休息,便不再說話。
“你們在幹什麽!不知道……”
他讓柏溫離開,老不死也想走,黃燃衆卻示意他,坐下,老不死乖乖坐下,黃燃衆站在一旁,看着遠處,對着老不死說道。
“老人家,等過了這對峙,回家嗎?”
“我?統軍,不回了!我又沒有兒子家人,這個娃娃很像我年輕的時候,我想帶着他!”
老不死搓了搓手,笑呵呵的說道。
“苦了你了!爲了大蓼,一輩子了吧!我記得我當校尉的時候,您就是校尉,結果到了現在,你反而沒了官職!”
黃燃衆坐在老不死旁邊,輕聲說道。
老不死有些汗顔,不過也是轉瞬即逝,他想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
“人這一生,就是漫長的争,我不争,天下就沒有能争我的東西,一輩子快過去了,看的很是明白。”
“你覺得這個小子怎麽樣?”黃燃衆點了點頭,扭頭看向敬長安,眼裏有一種别樣的情感,輕聲說道。
“好!這個孩子,舉手投足都是吃過很多苦的人,心裏裝了不少事情,愛笑的娃娃,一般都是滿肚子的苦水委屈,他能夠一直這麽善,很難得。”
老不死對着敬長安,笑了一聲道。
“我膝下隻有一個女兒,她你是知道的,我一直都沒有找到一個有用之人,或者看的順眼的人,當他的夫君,你覺得敬長安能夠當她的夫君嗎?”
黃燃衆,想了想便對着老不死說道。
“有些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他肚子裏藏的是什麽屎!這個孩子,我看不透,隻能看到無窮的苦,他需要有人引導,當宗旗的夫君,我覺得很合适,一物降一物,宗旗能夠降住敬長安,而敬長安又可以讓宗旗對他産生依賴,剛剛好!”
老不死點頭說道,又想抽涼葉,想想又放下,黃燃衆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對老不死拱手行禮,轉身離開。
老不死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頭,看着快要醒了的敬長安,笑得特别開心。
敬長安剛要坐下,便又掉落在一匹馬的屁股上,看着前面一個急行的人,有點出神。
“你這小混蛋!不許死!我兄弟都讓你打死了,我夠倒黴的了,你再死我不就賠了嗎?”
說話的原來是左封,敬長安笑了起來。
馬兒突然停下,左封抱起一個人就開始上山,敬長安從馬背上下來,擡頭一望,隻見兩個大字。
“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