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稱夏季百日晴的燈都,也出奇接連陰雨綿綿,很難再見到太陽。
自漫城事變以來,胡人與番人便捅破了最後一層稀薄的窗戶紙,打砸搶燒,天天不能斷絕,起初各城司還會按章辦事,到後來再也不管了,有些自律的百姓還好,有些難以用書文表達的清楚。
陳梁獻一行人,路過稻城,已經忍讓再三,不少被雜碎禍害的百姓,沒有辦法也開始占路劫财,說是劫财,倒像是讨要一些裹腹東西的乞丐。
起初敬長安還會分一點散碎銀子,是陳梁獻給的,後來越來越多,有些拿不到的幹脆推搡弱者,開始上手去搶,敬長安也從憐憫,變成了厭惡。
“幫你是情分,不幫是本分。”何不謂看着越來越多的難民,心一橫,将其他人攔了下來,高聲說道。
知道自己已經得不到錢财的人,大部分準備離開,隻有零散的人,說着讓人難以接受的埋怨話,因爲是地地道道的番語,敬長安和陳梁獻根本沒有聽出來,他們到底說的什麽,不過看他們那些人的表情,也知道了一點兩點,沒有多言語,便上馬準備離開,何不謂的臉色特别不好,蔣玉明看着陳梁獻和敬長安已經走了很遠,何不謂站在那裏,手緊握缰繩,兩個腮幫子起起落落,便騎馬過來,勸解道。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們能幫就幫了,意到便應心安!何必和自己過不去呢?”
“窩囊廢,這等時候,還怕不安逸?生死都找上門了,不怕這個,怕不安逸!”
何不謂對剛才那些人嗤之以鼻,埋怨道。
“走吧!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還好蓼國不是這樣,我突然感到非常榮幸!生在蓼國,佑國更加厲害,生死看淡,不服就幹,反正你欺負我,我必還!”
蔣玉明下馬拉扯将何不謂推上了馬,自己也上馬以後,對着何不謂說道。
“我對這個破爛不堪的地方,一點好感都沒有了,不過就是酒還行!”
何不謂拍了拍馬背下挂着的一個葫蘆,咧着嘴說道。
“等到了燈都,肯定休息一天,你這葫蘆,我必須喝一半!”蔣玉明看着何不謂的葫蘆眼睛直冒光,搓了搓手,笑呵呵的說道。
“你啊!那裏涼快那裏待着去!”何不謂突然揚鞭,加速趕着前面即将消失不見的兩人。
“老子還不會順手牽羊?奉令搶酒了?”蔣玉明眉頭一挑,壞笑着說道。
也揮鞭緊随其後,四人兩兩成對,往燈都趕路。
遠遠望去,天卷墨色長雲,隐約可見,金紫雷龍,從雲中穿過,随後便是神人擂鼓,震耳欲聾。
燈都狂風大作,哪怕是一點毛毛雨都沒下,街上已經沒有行人,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張張,随風飄揚蓋有紅印的告示。
番人造反,其心必異,不可交也。
多少真情結爲父母的異族人,被迫分開,家家戶戶,房門緊鎖,那些完全是由番人組建成的家庭,無一幸免,全部遇難。
敬長安到了燈都城,看見的隻有破碎的城門,以及無人的街道,仿佛是一夜之間的事情。
何不謂和蔣玉明也趕到了敬長安的身邊,兩個人也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狂風忽然吹起,亂了三人頭發,可這三個人,仿佛靜止一般,擡頭看着,燈都二字牌匾,上面的一灘黑了的血,沒有說話。
陳梁獻下馬,走到城門口,看着那些被釘死在城門上的屍體,有些詫異。
“幾年建立起來的繁華城,原來隻用幾個日夜就可以抹去痕迹啊!”
陳梁獻雙手合十,對着那些慘死的百姓,念誦一些好的話,禮畢以後,喃喃自語道。
三個人緩過神,也是下馬,牽着馬将陳梁獻護在中間,警惕的看着四周,隻聽風哀嚎,不見人低語,一切太過于安靜了些。
陳梁獻伸手,抓住飄落過來的一張文書,眼裏隻有無奈,這樣的告示,夏朝能夠讓人寫出來,書寫之人,心中作何感想,陳梁獻一目了然,字如其人。
驚雷突然起,讓四人有想捂住耳朵的沖動,仿佛就在頭頂上用力打出的一樣,走上十裏長街,何不謂低頭一看,直接吐了出來,陳梁獻連忙趕了過來,想要問詢一二,何不謂立馬神情慌張的抹了抹嘴,示意不要過來,陳梁獻臉色一變,何不謂讓了步,放了陳梁獻過去,陳梁獻低頭一看,也被吓了一跳,雙手緊握石欄,眼睛充血。
敬長安和蔣玉明,看着兩人的表情不對,松開馬疆,也趕了過來,順着陳梁獻的低頭處,看了過去。
原來滿是荷花的地方,現在全是黑白相間的頭顱,有大有小,看來老人和孩子,也沒有放過,水色赤紅,看樣子死的時間,根本不長。
“本宮!真的見識了!”陳梁獻說完,吐出一口鮮血,苦笑着說道。
“還有沒有抓到的舊番賊寇!等我叫人!”兩個剛剛凱旋而歸的戒刀胡人,慢慢悠悠走在長街之上,遠遠看見還有人看着湖中東西,确認一下不是胡人以後,一個人對着另外一個人說道,趕緊離開。
另一個人,剛殺完兩個不到十六的孩子,手正癢癢,抽出帶血的白刃戒刀,一股腦的先沖了過去,幾人同時扭頭看向離自己不遠處,拔刀過來的胡人,又看了看他手中,還有鮮血的刀,心裏怒火沖天。
陳梁獻直接怒道
“先送他下去,他敢一人前來,背後絕對還有不少人馬!殺!不用護我!”
何不謂給了敬長安和蔣玉明一人一個眼色,兩人明白後,沒有動彈,何不謂卻馬上應了過去,那胡人有點意外,也沒有想太多,揮刀就砍了過來。
“死吧!”那胡人大吼道。
何不謂嘴角顯出一絲不屑,兩人不到一尺處,拔刀砍斷那胡人的戒刀,又快速揮出三刀,兩刀斷其雙臂,一刀讓胡人頭顱滾滾。
何不謂倒拿刀柄,甩入刀鞘,等待下文。
陳梁獻害怕一會會讓馬匹受傷,便讓蔣玉明将四人馬匹,找到一個無人的房屋,好生保護好。
蔣玉明找到了一個深巷的獨房,敲門沒人應,便直接推門而入,将馬放在房子裏後,扭頭準備出門時,恍惚之間看見大門旁的一處小房間仿佛有人,一手扶刀,一手推門而入,擡頭看見了四具屍體,懸挂在房梁之上,應該是風大吹破了窗戶,讓屍體來回擺動,才讓蔣玉明有了錯覺。
他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叫出聲,看着兩大兩小屍體,緩了很久,想了想,将他們一一放下,又跑到主屋,找了好久,也隻能找到一張草席,将草席給四人蓋上後,說了些好話,磕了頭,将窗戶用房間的幾個闆子蓋上,壓嚴實後,關門離開。
等到蔣玉明趕到長燈街,發現一大堆手持長刀的人,正在對峙對面隻有三人的隊伍,心道一聲“不好”快步趕來。
那幫胡人看見一人趕來,感覺勝算在握,便不在聽信何不謂的一派胡言。
抽刀過來,陳梁獻看見蔣玉明大步跑來,怒吼道。
“蓼國男兒,殺惡鬼!”
話音剛落,隻見敬長安大步驟出,把刀就是瘋狂砍殺,一人有萬人敵之勇猛,何不謂也不甘示弱,解下礙事的長袍,倒拔長刀,埋頭沖刺,陳梁獻直接掏出袖藏刀,緊随其後,蔣玉明怕殺不到人,直接現在石欄上,蜻蜓點水,舞刀行。
四個人硬是将快有三四百人的胡人,趕淨殺絕,得知可能胡人已經發難來彙合的蓼國太子幾人,火速集結弟兄趕來的刀疤臉一行人,走到事發之地,全部傻眼了,那幫自己幾十個人都不敢動的胡人幫派,四個人就給殺光了。
刀疤臉根本分不清誰是誰,四個人渾身是血,皆是面露兇相的盯着自己這些人,低吼着。
“我是路小乙派來迎接各位的!請問哪位是蓼國太子殿下!”刀疤臉隻能硬着頭皮用蓼國語言詢問說道。
“本宮就是!可有幹淨衣服?”陳梁獻将手腕上的刀收了回去,上前一步,說道。
“有有有!麻煩随我來!”刀疤臉拱手行禮,認真道。
四個人便在那些瞠目結舌的斥候面前,緩緩走了過去。
刀疤臉緊随其後,蔣玉明想起來自己馬匹的事情,便扭頭對着刀疤臉,将馬在哪裏的地上好好的說了幾遍,刀疤臉點頭對着身後的一人安排了一下,四個人便從另一處離開,去帶回馬匹。
四人被接近一個看起來特别不錯的庭院,幾個人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下,蔣玉明中途還去了趟陳梁獻的隔間,幫他處理他夠不到的地方,四個人洗完,換了衣服,刀疤臉再次見到四人,便一眼認出了誰是蓼國儲君,誰是新護國。
“太子殿下也看到了,現在夏國用人間煉獄形容也算恭維,我們給您備了馬車,從官道前往齊鞍城,肯定不行,需要繞道而行,路把頭和張貴有了協議,一時半會兒母羅忒清無心在去大牢,您還有什麽要求?沒有咱們就要出發了。”
刀疤臉對着陳梁獻,鞠躬行禮,輕聲說道。
陳梁獻看了一下這個還算過得去的宅院,點了點頭,說道。
“直接出發吧!要求就是給我一些齊鞍城的文卷,其他沒有了!”
“是!您移步!”刀疤臉再次拱手行禮,他覺得蓼國太子殿下特别親切,自己也是第一次與權傾之人相見,還害怕哪裏做的不對,不過看了看,陳梁獻的言行舉止,心裏緊張的弦,微微松了不少。
陳梁獻上了馬車,其他三個人的馬匹也牽了過來,敬長安有些疑問,剛剛明明有幾十号人,可到出發了,除了自己這一夥,就還剩一個臉上全是刀疤的男人。
蔣玉明想了想還是将馬兒全部綁在了一起,給陳梁獻馬車用,他和何不謂兩個人一同護着馬車,單人騎馬的就讓那個刀疤臉和敬将軍就可以了。
刀疤臉爽朗的答應下來,何不謂也沒有意見,敬長安點頭同意,就這樣幾人便開始出城。
刀疤臉以巡查爲由,帶着敬長安稍微遠離了馬車,想了想咬牙靠近敬長安,用通言說道。
“阿善,她已經被救了出去,路小乙殺掉了母羅忒清的弟弟,他本要發難,恰巧又遇見一幫響馬不知死活的攻城,給了我們可乘之機!”
“真的?那太好了!”敬長安總算聽到了好消息,笑的特别開心,對着刀疤臉用通國語認真說道。
“我們幫你們送進齊鞍城,就會離開夏國這個不毛之地,敬将軍您也算是我們佑國的開國元臣,這是我才知道不久的事情,我想了想有些話還是要說,你的太子殿下,用高價向夏國出售軍中辎重,證據就在我的手裏,您需要嗎?”刀疤臉從懷裏拿出一張字據,遞給臉色慢慢變成低沉的敬長安,認真說道。
“賣給誰的?”敬長安接過字據,好生對折,放在懷裏,深吸一口氣道。
“舊番重臣!我說句不該說的,這有趁火打劫之嫌,不過對于那些缺少甲胄的抗争兵來說,這是救命的東西,所以我還是交給你了!”刀疤臉歎口氣,看了看即将離開頭頂烏黑的天,苦笑一聲道。
“我知道了!吐萬方他也救出來了嗎?”敬長安拱手示意,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馬上詢問道
“也救出來了,可全身潰爛,挖肉救治,脫了兩層皮,武學竟廢不說,說不定站起來都是困難!”刀疤臉欲言又止,看着敬長安疑問的眼神,心一軟直接全部抖落了出來。
“怎麽會這樣?阿善姐呢?她會不會?”敬長安心裏咯噔一下,連忙又詢問阿善的情況。
“她是胡人,隻有皮外傷!”刀疤臉一愣,他不知道敬長安的不知道阿善的真實身份,直接說道。
“這樣啊!”敬長安不知道該怎麽說了,臉上直抽抽,喃喃道。
刀疤臉回頭看着馬車已經過來,便主動迎了過去,說了些有的沒的,敬長安揉了揉僵硬的臉,挂上招牌笑臉,點頭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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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貴和雙狼賀子豪,攔都攔不住殺紅眼的那隊人馬,一個勁的想要攻城,張貴氣的直跺腳,這種和上吊自殺沒有區别攻城,看的讓人揪心。
隻有梯子,連撞門松都沒有,想要攀城樓,入關,不是白白給守城胡人總結經驗,隻見守城人一波接一波換,而攻城人一次又一次的送着人命,張貴痛苦的坐在地上,捂臉哭泣。
雙狼賀子豪臉色鐵青,心一橫,撸起袖子直奔他指揮這場攻堅戰的行營去了。
一句話沒說,将來擋之人,一頓收拾,将兩個還在擦汗,想要破解之法的兩個身上有鐵鏈的‘将軍’一手拎一個,怒斥道。
“愚蠢!爲啥不自己去?”
“你……是……雙狼賀子豪?”那個臉色慢慢變紫的男人,艱難的疑問道。
“讓你的人!撤出去!你們兩個混蛋和我一起來!”雙狼賀子豪将兩個人夾在自己腋下,怒吼道。
“三章!撤!我們找到康沛将軍了!”一看就是帶頭的男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氣,扯着嗓子吼道。
那些還在拿着竹子制成的梯子的短衫漢子們,聽到一段長短不一的長笛,馬上丢棄自己的東西,快速逃竄,胡人士兵振臂高呼,自己勝利的那些話語,久久不絕。
張貴看着雙狼賀子豪帶着兩個男人快步跑來,從地上爬起來,怒氣沖沖的迎了上去。
雙狼賀子豪頭一次見到張貴身上有這麽濃烈的殺氣,一時半會兒竟然說不出話來。
兩個快被勒吐的男人,擡頭一看,滿心歡喜,他們看見了自己的理想。
張貴一語不發,對着兩個人就是一頓抽嘴巴,兩個人一點沒有生氣,默默受着張貴的怒火。
張貴抽的五指發麻,停了一下,兩個一邊腫脹起來的男人,還沒說話,張貴便又換了之手,更加用力的抽打着。
直到所有人全部撤了出去,張貴這才停下,擦着頭上的汗,看着兩個面目全非搖搖欲倒的二人,怒斥道。
“誰讓你們這樣攻城的?白白浪費這麽多條,番國兒郎!”
“張貴先生,我們一路都是這樣打過來的,沒想到這次竟然如此……”開口的這個男人這個時候感覺自己特别委屈,哭着說道。
“齊鞍城!易守難攻!你們這幫人的事迹我聽過了!連克三城,可我不知道你們用這個方法克掉的城池!混賬東西!一封書信都不會寫嗎?當真找不到?”張貴牙闆磨得咯咯直響,跳腳怒道。
“我們……我們目不識丁!連名字都不會寫!誰會啊!”那個還有意識,哭着特别傷心的男人,愣了一下,用最委屈的話揭着最勇敢的短,哭訴道。
雙狼賀子豪直接愣住了,他看向臉隻抽抽的張貴,一臉苦相。
張貴腦子快速轉動,愣是沒有想起能夠接着說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