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臉抹黑灰,身穿墨碳衣,背挂五綁弩箭,坐騎卻是遠軍整兒八經紅柿馬,正在往南寶瓶葫蘆口通過。
“義父!就這些人,能過南寶葫蘆口?”一位身穿七彩祥雲裳,可背後卻有兩把刻花大闆斧,身高七尺還多,一字連眉,面有兇相,站在一個相比之下,穿着太過平常的白發老者身邊,看着山崖下的那幫人,疑問道。
“過得去!不還有三犬,舍離、舍與、舍命在後面跟着嗎?于林嘯,你一會從這崖口騎馬刀祿門,下去把這兩年收我不少錢的三個胡人将領殺了!把地下牢籠裏的舊番流離校尉救了,偷偷帶走,不報給雙狼那邊,就說已經被胡人插了!”
老者看了眼崖下已經打起來的衆人,冷哼道。
“是!義父!來人呐!備馬!”這個被稱爲下山虎的于林嘯,拱手行禮請完安,便對着後面林子大喝道。
一個侍衛突然牽着馬飛奔而來,于林嘯嘴角上揚,上前兩步,用力一蹦,騎上紅柿馬潇灑離去。
康沛往後退了退,直接坐在山崖上,看着一個侍從,慢步走開,手裏端着一個木盤,盤子正中央有一個正在冒着熱氣的精緻小瓷瓶,和一個小酒盅。
“不急!讓這酒在熱一會!我等我兒子們回來!”康沛咳嗽兩聲,笑呵呵說道。
康沛從沒有這麽痛快過,捧了把面前的紅土,往前面一揚,看着風将細泥土,吹在天上,喃喃自語道。
“蓮,夫無不争,天下依舊與之争,還是你說的對,我啊!就應該活動活動筋骨!”
一幫子黑臉背弩人,将幾年都沒有在拿過刀槍棍棒的慵散胡人營,殺了個底掉,有一個僥幸逃脫之人,慌忙之中跑到守關将的樓裏一看,一個人坐在階梯之上,正在拿自家将軍很久沒有穿過的白狼皮子衣,擦拭着自己手裏的兩塊闆斧上的血迹。
“這……”胡人士兵直接吓尿了褲子,抖落完了才想起來快跑。
“跑!快跑啊!”那個擦好斧子,将它放在背後,還跺腳緊張道。
胡人士兵連滾帶爬,瘋狂下樓,隻聽呼嘯聲越來越近,胡人回頭一看,便被一人,拉了過去,躲掉了兩個闆斧。
胡人士兵驚魂未定,直接喉嚨突然通透了很多,轉頭一看,一個滿臉是血的短發男人,将手裏剛接的鮮血,蓋在自己臉上,替他閉上眼睛。
“舍離弟弟!吓呼他幹嘛!哎哎哎!傻狍子,用什麽短刀别啊!”這個短發男人對着剛剛下樓的男人鞠躬行禮,隻見那男人前一句還是滿臉笑意,後面像是什麽東西要被弄壞了一樣,對着另一個用短刀松牆上大斧子的男子,心疼直哆嗦道。
“哦!”那個長相和前者一摸一樣的男人,将短刀收起,理都不理便出了這城門内的院子,下山虎于林嘯心疼查看斧頭上的刻花有沒有破損,這才放心背在身上。
一個也和這個兩人長相相同的男人,慢慢進來,看到下山虎于林嘯,臉上全是笑意,蹦跳過來還不忘擦了擦手,鞠躬行禮道。
“舍與見過下山虎,于哥哥!”
“還是弟弟你說話好聽,處理妥當了嗎?那些屍體?”下山虎于林嘯也不顧笑的多難看,上前将身上整潔如新的舍與摟在身邊,笑着摸着他的頭說道。
“嗯!您放心吧!不過舍命哥要堆京觀,我就不管了哈!”舍與點了點頭,想了想笑着說道。
“走!陪我下井救人!舍離也來!有人殺!”
下山虎于林嘯點了點頭,突然想起還有事情沒辦,便又說道。
還不忘提醒那個蹲在地上,給胡人士兵臉上捧血洗臉的男人說道。
舍離應了一聲,在胡人的衣服上把手擦了擦,便快步跟上。
三個人來到一個新砌的井邊,下山虎于林嘯,挽了挽袖口,提了提褲子,将井口的巨石,抓起來往後一丢,示意,兩人下去,舍與和舍離兩人,同時點頭,翻身下井,下山虎于林嘯用一旁放置的長繩,把一頭綁在巨石上面,一頭甩在井裏,試了試結不結實,這才抽出自己的兩個斧子,舉過頭頂也跳了下去,看着自己兩個弟弟已經厮殺起來,自己也深吸一口氣,提斧沖了過去,三個人從面前的一個口子,一直向前殺過去,又從四通八達甬道裏從背後的一個口子殺出來。舍離和下山虎兩個人身上鮮血淋漓,隻有舍與除了頭發亂了點,其他地方依舊潔淨如新。
“舊番流離的17個流離校尉!我下山虎于林嘯,奉義父康沛之名,救你們出來!反抗夏國胡人!爾等願意否?”
“康沛的義子?”
“他反了胡人?”
“去他奶奶的!我幹了!反正家人已經全死了!”
“算我一個!原箭矢校尉!程商願意跟随!”
“我!還有我!原長槍校尉!楊志願意跟随!”
……
“好!舍離!舍與!接他們出來!我先上去!”
下山虎于林嘯,拍手叫好,拉着繩子,便攀爬了上去。
看着已經集結完畢的其他人馬,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說道。
“留17匹快馬!腿腳好的兄弟,就麻煩你們步行前往,闊苦城!出發!”
下山虎于林嘯,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竹筒,一個侍衛快步跑來,他接過侍從恭敬遞過來的,大弩,将竹筒擰開,挂在箭頭上,舉手對天一射,一聲長鳴,便傳了出來。
“來人啊!上酒!”康沛聽到聲音哈哈大笑,站起身來,大笑道。
康沛将酒拿在手裏,喝了一口,便全部倒在了自己用紅土堆出來的土包上面,轉身離開。
順着那個土堆方向千裏之外,有一座用花石堆砌的一個墳丘。
正中央有一塊石碑,上面寫着。
愛妻柏氏之墓,沛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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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貴和雙狼賀子豪,等了一上午,也沒有等到對面營帳有動靜。
雙狼賀子豪看着張貴快步走到營口,也跟了上去,先問道。
“軍師您的學生是不是?已經投了夏朝,您看又有鴿子飛出去了!”
“不會!給他一點時間,我在等!”張貴眉頭緊皺,想了想以前張碩的表現,眉頭慢慢舒展,輕聲道。
果不其然,對面營口出現大量騎馬出營的士兵,一個手舉黃金劍的男人,慢慢走出,在一個士兵的幫助下,上馬開始往張貴這邊過來。
“這是要打嗎?”雙狼賀子豪兩眼一眯,沉聲道。
“叫人集結!準備收貨!”張貴起初也是這樣想,一看那些人都是雙手拉着馬缰,大喜道。
“啥?”雙狼賀子豪沒有反應過來,疑問道。
“來人啊!傳令下去!卸甲出門迎接自己的馬匹,先到先得!”張貴一看雙狼賀子豪這個時候掉鏈子,便對着後面大吼一聲道。
士兵一傳十,十傳百,趕緊跑了過來,火速集結,張貴拉着雙狼賀子豪趕快跑了過去,雙狼賀子豪嫌棄張貴跑的太慢,直接抄起張貴就放開步子跑了起來。
“停停停!不用這麽遠!”張貴肚裏翻江倒海,快吐了連忙說道。
“好好好!對不住!對不住!”雙狼賀子豪連忙停下,将張貴放了下來,拱手賠禮道。
後面還有一大幫子也在跑的士兵,也連忙停下,快速站好。
張碩在離張貴還有一丈遠的地方停下,後面的騎馬士兵也停了下來,張碩下馬,大喝道。
“聚!”
後面的士兵整齊下馬,一字排開,手握腰間大刀,站直身子。
張碩大步上前,走到張貴和雙狼賀子豪面前,拔劍立在胸前,其他士兵,皆是拔刀,兩兩相對。
“張将軍你這是……”雙狼賀子豪有點摸不到頭緒,還沒問詢,隻見張碩又喊了一句。
“傷!”
便對着自己不是要害的地方捅了兩劍,張貴想要去扶,張碩咬牙搖頭,用劍鞘将自己支撐了起來,緩緩說道。
“多要些馬匹……師父有用!不受傷,不好騙!”
話音剛落,兩兩相對的士兵,便對着自己的袍澤弟兄,亂砍了三下,皆是收刀攙扶彼此,沒有一人出聲。
“知道了!來人收馬!”張貴深呼吸兩次,低頭大叫道。
張貴身後的人,快步上前,從那些士兵留的縫隙中通過,騎馬聚集,路過那些士兵的時候,結果了他們高高舉起的馬刀,整齊向自家營門跑去。
“番兒郎!”張碩捂着自己出血的地方,對着張貴和雙狼賀子豪點點頭,轉身就走,大聲唱道。
“愛家鄉,潑熱血,守四方~”
那些也回頭的士兵,兩兩一隊,踉跄走着,哼唱着。
雙狼賀子豪隻覺的臉上溫熱,摸了摸臉,發現自己竟然在哭,他也忘了自己多久沒有哭過了,還沒去用手擦了幾下,這眼淚就停不下來了,他越擦流的越快,幹脆就不在理會,轉身離開,張貴笑了起來,笑的特别開心,轉身離開,整個草原,一直都是那四句三字謠,久久沒有斷絕。
源王帝君,看着密報上面的文字,臉色鐵青,死了太多胡人同胞,闊苦川的暗倉被劫,雲亦雲山被炬,連新原護國軍也被暗殺搶了馬。
“母羅忒清!”源祖帝君對着禦書房,最大的一塊屏風,怒道。
“臣在!”屏風後有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
“給朕屠了!爾沁城一直到新榕城的所有百姓!驅逐蓼夏商賈!閉關鎖國!朕要将番人一個不留!”
“臣明白!”屏風後沙啞聲音再次傳來,還帶有幾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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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梁獻竟然破天荒同意了敬長安的上書,命令敬長安人等,剛辦法撤出夏國,保全自己。
還特意提了一個人的事。
“讓蔣玉明自己滾到邊城!”
蔣玉明知道以後如喪考妣,再也沒有笑臉,幾個人等了一次無月夜,摸進了福隆山,敬長安記得黃小嬌和自己說過,這山裏其實有暗堡,便打算去瞧一瞧,黃小嬌也覺得應該去看一看,敬長安想了想便讓百湖和千山先進蓼國,找個地方先待着,等敬長安忙完了再去找她們。
黃小嬌讓幾個人靠近一些,偷偷打開火折子,看着探子畫出的暗堡位置,幾個人慢慢摸了過去。
幾個人趴下暗堡通風口,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加雜着屎尿味,以及屍體腐爛是酸臭味,同時灌進幾個人的鼻腔之中。
“都說胡人窩囊,這次我是開眼了!”何不謂強忍着胃裏的翻江倒海,苦着臉,小聲說道。
“就是!惡心死了!”黃小嬌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敬長安,敬長安馬上明白過來,從懷裏拿出一個小荷包,遞給了黃小嬌,黃小嬌蓋在自己鼻子上,頓時感覺神情氣爽好多。
“這樣,小嬌你在這裏,我和不謂還有柏溫,先摸過去看看!”敬長安想了想,對着黃小嬌小聲說道。
“好!快點回來!”黃小嬌點了點頭,小聲說道。
三個人摸着黑,小心翼翼溜進了暗堡,裏面每隔五步,便有一個油燈,可燃燒的顔色有點發綠,三個人都有些詫異,便沒有再管,貼牆慢走,突然何不謂蹭掉了牆上的一塊泥土,三個人都吓出了一聲冷汗,何不謂想要把泥土重新塞回去,定睛一看,差點沒吓死過去,他拉了一下敬長安,敬長安扭頭看了過去,眼睛都直了,一個女人的臉,柏溫也慢慢過來看着兩個人,臉色煞白,便也貼近一看,差點背過氣去,何不謂這個時候才仔細打量着四周,發現牆上凸起不斷,便用手都輕輕扣了扣,敬長安這在看過去,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全是屍體,這整條路的牆面,都是用屍體堆砌起來的,有的已經出了白骨,有的摸着還有一些,柔軟,分明才過了屍體僵硬的第二個階段。
幾個人聽着左邊甬道有動靜,便強壓着心中驚悚,慢慢走了過去,路的盡頭有個房間,柏溫順着縫隙看了一會,直接昏了過去,要不是何不謂在身邊,非要出了大事不可,敬長安扛着何不謂遞過來的柏溫,也過去看了看,房間裏挂滿了活人,一個胡人,正在用手中的鈍刀在看着一個年輕人的四肢,那個人嘴巴被封住,他搖頭求饒的時候,看到了門口的那雙眼睛,用力的嘶吼着,可胡人根本沒有理會,依舊如故,砍掉了他的四肢,便開始當石磚一樣,往牆上推了進去,另一個胡人,便用手裏的長尖鐵棍,對着他嘴捅了進去,那個人便就斷了氣,他在把嘴裏的東西取了下來,丢在自己背後的籮筐裏,推着用來固定人的小木車,往前走了幾步,繼續将下一個人從對面的牆上取下來,分工明确,繼續幹活。
敬長安捂住何不謂的嘴,眼睛通紅,帶着何不謂離開了暗堡,黃小嬌臉色蒼白,心裏一直等着敬長安回來,因爲她看到了特别慘烈的一幕,敬長安慢慢過來,帶着已經快要崩潰的二人,拉着黃小嬌冰冷的手,往邊界摸了過去。
“什麽?你說福隆山的那些暗堡其實不是用來守我們的!”
黃燃衆笑着迎接衆人,可看着他們的臉色蒼白,尤其是黃小嬌,精神不振,直接回了自己的營帳。這才将何不謂、柏溫、敬長安三人帶到自己營帳詢問起來,聽到敬長安說暗堡不是用來防禦蓼國的這才震驚問道。
“對!用來……用來……”敬長安實在說不出口,呆坐在一旁椅子上,捂着臉顫聲說道。
“柏溫!你說!”黃燃衆急得要命,便看着柏溫雙腿和雙手都在顫抖不停,臉色稍微好一點,便怒道。
“坑殺百姓!活……活埋啊!這山林木茂盛都是用屍體做肥料堆起來的!”柏溫崩潰了,眼前一直都是白骨,還有一些被蛆蟲啃食的畫面,捂着腦袋,顫聲說道。
“什麽?夏王不是愛戴百姓的好仁王嗎?”黃燃衆根本不相信,可眼前的這三個人,表情和肢體根本不像是騙人的。
“我算是明白!那次街上會有人苦苦祈求那個胡人女子,放過自己!這!這與地獄的惡鬼有何區别!”何不謂用盡搖晃着自己的腦袋,可一閉上眼睛,都是那個用着祈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人,用力地嘶吼着,仿佛再說。
“ 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柏溫用頭撞着地,一直重複說着這句話,眼淚鼻涕直流,他無論怎麽去想好的事情,可一閉上眼睛,腦海裏一直重複那些被砍掉雙手雙腳,當磚瓦一樣,活活砌在暗堡牆上的那些人,被埋土的畫面。
敬長安紅着雙眼,将柏溫打暈過去,跪在地上,顫聲說道。
“統軍!我想去救人!”
“可是,這畢竟是其他國家大事,和我們不一樣啊!”黃燃衆癱坐在地上,極其無力的說道。
“唉……人間煉獄啊!”何不謂雙手交叉,控制不住顫抖的身體,歎氣說道。
“此等暴行!天必收之!”敬長安也不能由着自己性子,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殺過去。
因爲他抛頭露面太多了,不可自爲,身不由己。